白孤生 作品
第四十六章
驚蟄聽完,沉默了一會,才道。
“那我覺得,你這樣的教法,還是挺好的。”他下意識摸了摸容九的手心。
彷彿是時隔多年,還有點心疼那早就癒合好的傷疤。
容九反手抓住驚蟄的手指,嘆了口氣:“怎麼這麼傻,若我騙你呢?”
說什麼就信什麼。
驚蟄:“可騙我,也沒有什麼好處。”
容九在他身上做的,多是虧本買賣,驚蟄還真的沒想出來有什麼好騙的。
“騙你的同情,騙你的歡喜,”容九的聲音裡,帶著幾分怪異,“騙得你,不能離開。”
驚蟄回頭,看著身後的容九。
黑馬不緊不慢地跟在他們的身後,此處之寂靜,好似天地間,只剩下他們兩個。
驚蟄:“無需騙,就已經有的東西,何須再錦上添花?”
他拽著容九,繼續往前走。
沙沙,沙沙——
…
驚蟄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過去的,再醒來時,人已經回到了自己的營帳。
他睜開眼,看著最近已經有些熟悉的黃白色帳篷。
有點睡不夠。
驚蟄捂著頭想,太陽穴有點突突生疼。
外頭,沒有士兵操|練的聲音,應該是睡過頭了,也不知現在是什麼時辰。
驚蟄有點慢半拍,想了好一會,這才看向營帳內,發現其餘人基本都在,倒是有兩個位置空蕩蕩的,不知人去了哪裡。
他緩了緩,人才爬起來。
魏亮和他靠得最近,一下就發現他的動靜,忙從自己的位置上過來:“驚蟄,你沒事吧?”
驚蟄往後靠了靠,啞聲說道:“沒事,就是有點頭疼……你們為何,都聚在這裡?”
剛才醒來,驚蟄隱約聽到他們的談話聲,只聽到一句兩句戒嚴,不過他們說話的聲音都很小聲,哪怕在帳篷內也是如此,驚蟄聽不太清楚。
魏亮:“還說我們呢,你自己昨兒L去哪了,要不是清晨有人送你回來,我們還以為你出事了。”
驚蟄下意識問:“送我回來的人長得如何?”
魏亮一愣,沒想到驚蟄會問這個,思考了下:“長得還行吧,不就是士兵打扮嗎?”
哦,那就不是容九。
驚蟄揉著額頭,都想不起來昨天他是怎麼睡著的,就感覺迷迷糊糊靠在容九身上,下一瞬醒來,就是在這了。
他昨天晚上,過得可真是跌宕起伏。
驚蟄簡單將昨天的事說了一遍,掠過了容九的事,不過提及到了營地戒嚴。
魏亮:“那你就是純粹倒黴,怎麼偏生昨天晚上起夜?”
驚蟄:“……這還能怪我嗎?”
他們兩人在這小聲說話,帳篷另一頭,已經有人小聲哭泣,驚蟄微愣,看向魏亮。
魏亮嘆了口氣:“昨天晚上,咱們這,一共就出去三個。你早上被人送回來了,其餘兩個到現在都還沒回來。”
驚蟄斂眉,昨天士兵的話已經說得很清楚,要是人沒有問題,是清白的,那天亮就會給人放了,迄今都還沒回來的……
那多少是有問題的。
驚蟄:“那現在營地戒嚴,出也出不去了?”
魏亮:“那些要緊地方的人手,還是得去做事。我們這些次一等的,就暫時不許外出。”
比如軍營伙伕,他們要是一頓不做,那就都得餓死。
……曹敏可真是倒黴。
昨兒L晚回來,就被抓了,熬過一夜,這白天還得繼續去幹活。
魏亮知道的也不多,畢竟他起來時,事情已經發生有段時間,他們只知道營地裡出了事,卻不知道到底是何事。
驚蟄爬起來,將就著用帳篷的隔夜水漱了口,又換了衣服,這期間,那嗚嗚的哭聲就沒停下過。
那宮人叫曾明,和那兩個沒回來的,似乎是一起來的。
如今三去二,還不知道遇到了何事,這情緒激動,也是正常。
驚蟄看了一眼,什麼都沒說。
要不是昨天,他從容九那,知道了來龍去脈,今日遇到這情況,怕也是很抓瞎。
怎麼會有人在上虞苑試圖刺殺景元帝?
驚蟄百思不得其解。
倒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只是,就算懷揣著這樣的意圖,真正來到了上虞苑後,也該知道,此處戒備之森嚴,根本不可能隨意闖入。
之前在太室宮,因著整座宮殿的龐大,守備之麻煩,要是真的不怕死,冒著摔成爛泥的風險去攀爬山崖,繼而從古樹後的斷牆爬進來,那還有指甲蓋點大的可能。
可在現在的營地?
士兵日夜不停地巡邏,哪怕入夜,皇帳外仍有無數明亮的火把照耀,根本不可能留下死角。
見識到其中的厲害,還要一意孤行,這是在訛詐吧?
驚蟄不免吐槽。
被殺的,是和陰使臣。
這使臣試圖潛行進皇帳,被發現後,守衛的士兵一再警告,他卻根本不聽,一股腦往裡面衝,最終被亂刀砍死。
出事後,和陰人立刻被控制起來,可他們一個個卻是大喊冤枉,說是從未有過這樣的想法。就算使臣真的做出這樣的事,肯定也是被人攛掇,或者被逼迫云云。
這話一出,就把矛頭對準了安南與越聿。
和陰,安南,與越聿這幾個外族,一直都是較為刺頭的。
不管是騷擾邊境,還是劫掠其他小國,
這斑斑劣跡,也是有些使臣這次來朝的目的——告狀。
和陰使臣死了,雖惹來許多人的擔心,可相對的,也有不少人心中大感痛快。
和陰人寧死不認自己有謀害赫連皇帝的意圖,連帶著安南和越聿都被拉下了水。
畢竟上虞苑這些時日,唯獨這兩個使臣,與和陰走得近,明面上的來往,也有過數次。
越聿使臣沒想到還有這一出,心中不知將那發瘋的和陰使臣罵了多少遍,面上卻還是得操著那把不夠地道的官話,試圖為自己辯解。
就算他們越聿有狼子野心,可他們真的犯不著在這時候對赫連皇帝下手啊!
除非是他們也不想活了。
依著上虞苑的戒備,就算他們真的試圖刺殺皇帝,也會落得個損兵折將的下場。
吃力不討好的事,怎麼可能會幹?
越聿這番辯解,確也不錯。
不管眾多使臣在來朝前,到底懷著怎樣的想法,可現在……多是不敢流露出來。
他們還想活著回去。
現在這位赫連皇帝,脾氣比先前的硬得多。
那雙漂亮的眼睛看過來時,總有種脖子涼颼颼的錯覺,好幾個使臣總是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脖子。
這也不怪他們敏|感。
這些時日,騎馬射獵,他們幾乎都有和景元帝打過照面。除了那一次在深夜比試外,也時常會在山林中撞見。
他們是親眼看到過景元帝的身手。
漂亮得很。
就算是再精銳的士兵,和景元帝比起來,也是不相上下。那樣利落乾脆的身手,總是讓人忍不住叫好。
正是因為親眼看到過,自然也知道,景元帝的殺性有多重。
他們見過赫連皇帝在射殺獵物後放聲大笑,騎著高頭大馬就衝入了鹿群——真是瘋了,就算它們看上去再是溫順,可公鹿那尖銳龐大的角,卻不是擺著好看的。一朝不慎,就容易劃得人開膛破肚。
可景元帝像是覺得有趣,自己也化作鬥獸場上的一員,和獵物拼殺到最後一刻,直到渾身鮮血淋漓,活似從血海里走出來的惡鬼。
這不經讓人恍惚……這位陛下,很享受這種危險的肆意。
這樣一個瘋子,要是突然興起剃了他們的腦袋,那也是有可能的。
越聿和安南的辯解,景元帝並不怎麼放在心上。
他懶洋洋打了個哈欠,姿勢優雅,冷漠冰涼的聲音帶著難以覺察的睏意:“那就,先押下去審問,等查出來,幾位使臣到底有無勾結……哈,到時,自然會還諸位清白。”
那隨性散漫的態度,讓越聿和安南有些不滿,可而今嫌疑在身,他們也顧不上許多。
景元帝托腮,看著那幾個使臣被拖下去,這才看向其他人,不緊不慢地開口。
“突遭此事,諸位不必在意,仍然手癢的,自可繼續狩獵,只是需得帶上一小隊士兵,免得再遇意外。”
“應該的。應該的。
”
“陛下說得是。”
“我等已經不必再……”
其他使臣爭前恐後說話,生怕景元帝懷疑到他們身上,待他們散去後,寧宏儒方才走到景元帝的身後。
“陛下,和陰使臣的屍體,已經……”
他小聲說著。
片刻後,景元帝呵了聲,聽不出是嘲弄,亦或是有趣。
“無事,繼續派人盯著。”
景元帝擺了擺手,隨意地說道。
“喏。”寧宏儒欠身,又看景元帝似是有些倦怠,不由得再勸了一句,“您昨夜出去,身邊好歹再帶幾個人。”
也就暗處那幾個跟了過去,這在寧宏儒看來,是遠遠不夠的。
景元帝:“韋海東和你抱怨了?”
寧宏儒訕笑:“豈敢,韋海東也只是擔心陛下的安危。”
景元帝冷冷說道:“他且好好顧著自己的事,再有下次失誤,寡人把他的腦袋擰下來。”
寧宏儒閉嘴,不敢再說話。
就見景元帝又懶散打了個哈欠,看著是困,可就是不去歇息,過不多時,石麗君撩開帳篷,疾步走了過來。
石麗君:“陛下,已經都準備妥當。”
景元帝這才慢悠悠起身。
寧宏儒和石麗君跟了上去,低聲問:“這是做什麼?”
石麗君:“陛下要選馬。”
這是景元帝剛剛興起的念頭。
選馬?
這馬選給誰?
寧宏儒的心思轉悠了一圈,啊了聲,就垂下了眼。
…
驚蟄在帳篷裡待了半日,才算能出去。
伙伕們送來了吃食,竟是比以往還要豐盛,都說是為了補償。
待吃完後,掀開帳篷出去時,驚蟄差點忘記昨日的傷,步子大了些,直接扯到了傷處,登時“嘶”了聲。
魏亮回過頭,驚蟄連忙朝著他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他們原本是要去忙活,人剛走到了半道,卻被帶著他們的宮人告知,今天他們休息,暫時不必再幹活。
這人都走到一半,又不得不回來。
魏亮只覺得奇怪:“我們方才一路去,其他人還是要做事,怎麼輪到我們就不必了?”
對他們來說,好好休息並非好事。過於厚待,有時可能反倒是危險的徵兆。
驚蟄掙扎著思考了下,暫時沒覺出危險,又躺了下來。
魏亮看向他:“你是真的沒事嗎?”
剛才回來的路上,他怎麼覺得驚蟄的動作僵硬,就像是哪裡受了傷。
他一想到這個,連忙說:“你是昨夜受了傷嗎?”
這話的聲音有點大,立刻吸引來其他人的注目。
驚蟄連忙搖頭:“沒有,何來的受傷,昨日那幾位大人都很得體,手上的佩刀都沒挨我一下。”
魏亮這才鬆了口氣,還要再問,就聽到帳篷外起了喧譁,魏
亮看了眼,起身撩開門簾。
不到片刻,他帶著兩個人重新回來。
曾明看到回來的這兩人,驚喜得撲了過去:“劉達,許峰,你倆可算是回來了!()”
這兩個宮人看著神情萎靡,很是疲倦,不過渾身上下瞧著,也應當是沒有動過刑。
就是不知道為什麼關了那麼久。
曾明拉著劉達和許峰坐下,就問起昨日的事。
劉達和許峰只要一想到這事,就覺得晦氣。
許峰:驚蟄那還是起夜被抓的,我倆純粹就是睡著的時候被拖出去的,說我們接觸過和陰使臣。()”
這倒是出乎眾人意料,還以為他倆也是半夜起來,被抓了去的。
魏亮:“你們是夜裡被拖出去的?我們怎麼不知道。”大家都是睡在帳篷裡,這麼七八個人,都沒聽見這動靜。
這可不比驚蟄起夜,他是一個人偷偷溜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