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孤生 作品
第五十九章
驚蟄朝著他笑了笑,低頭欠身,沒與他說上一句話。
等此事塵埃落定,驚蟄謝過韋海東後,卻是開口問起了另一件事。
“敢問韋統領,不知今日,我可否見得容九?”
韋海東:“容九怕是得到晚上,才是有空。”他看了眼驚蟄,摸了摸下巴。
“你看起來,似乎是有些不大高興?”
驚蟄又笑:“有韋統領為小的解決此事,小的只有歡喜,哪會不高興?”
只是順利。
真是,太順利。
不管是慎刑司的上門,還是韋海東出現,再到孫少濤的識趣,這一切都順理成章,沒有任何值得質疑的餘地。
可驚蟄就是覺得,頗有古怪。
只是這份異樣,驚蟄不會同韋海東說,他只是正正經經再朝他謝過。
回到直殿司時,驚蟄剛進門,就被蹲守在門口的世恩和谷生齊齊抓住。
兩人一左一右撲上來,險些將驚蟄懷裡的藥包都擠得掉了下來。
“怎這麼多藥?”
“你沒事吧?”
兩人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驚蟄差點沒分清楚是誰問的。
()“我去侍衛處,本就是為了拿藥。”驚蟄先是回了第一個問題,“我沒事,趕巧遇到了韋統領,此事已經解決。”
待聽到慎刑司的人,還去找過姜金明,驚蟄深吸了口氣,將藥包交給谷生,又去了一趟掌司門外。
……然後捱了姜金明好一頓罵。
姜金明平時待驚蟄可真是溫柔,還是頭一回將人罵得狗血淋頭,抬都抬不起來。
待姜金明把心口的火氣發洩出來,這才猛喝了一盞茶,冷冷說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驚蟄抿唇:“不知可否請掌司,先派人尋一尋,鑫盛的行蹤?”
姜金明微愣,繼而臉上浮現出怒容。
顯然,他已經知道驚蟄的暗示。
他叫來了一個小內侍,讓他去將鑫盛叫來。
等了約莫一刻鐘的時間,那小太監又回來,怯懦地說道:“掌司,小的沒能找到鑫盛的身影。與他同屋的人說,自打晨起,就再沒看到他的人。”
姜金明氣得摔碎了茶盞。
“該死,竟是這個混賬!”
慎刑司上門來要拿人,與姜金明說的那話,也有威脅他的意思,不然何以要提起“賄賂上官”這件事?
不過是以此拿捏姜金明,讓他不要在這件事上多事。
鑫盛那廝,在舉報驚蟄的時候,卻是連姜金明也一併記恨上。
姜金明氣得臉色難看,他揹著手在屋內走來走去,只覺得鑫盛此人真是狼心狗肺。
他何嘗沒給過鑫盛機會?
驚蟄離去上虞苑那麼久,姜金明調來了鑫盛,但凡他會來事,真的手裡有真章,姜金明何必在驚蟄回來後,就立刻給他換掉?
這還不是因為他沒本事?
雖然的確是會讀書寫字,可是這讀,只能讀大半,寫嘛,更是歪歪扭扭,有些軟趴趴。
比起從前的雲奎的確是好,可鑫盛又不是雲奎,姜金明自然不會容忍他。
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算了。
姜金明每每帶著鑫盛出去,他多半是連頭都抬不起來,撐不起場面。
驚蟄是不愛說話,可所有掌司身邊的侍從都與他關係不錯,那廖江更是引以為友,連帶著那江掌司對驚蟄態度也是不錯。
姜金明早就用慣了驚蟄,做事又快又好。
何必捨近求遠,舍好求壞?
鑫盛只看到別人待驚蟄好,卻從沒想過,那是驚蟄應得的,而自己做得,到底又是如何。
姜金明氣得心口疼,扶著桌子坐下。
驚蟄生怕他氣出毛病來,連忙上前一步扶住他。
姜金明擺了擺手,嘆氣著說道:“這事,倒也怪不了你。是我當初不該給他妄念,反倒是生事。”
若當初姜金明不多給他這麼個機會,鑫盛再是陰鬱壓抑,或許也不會這麼嫉妒驚蟄,甚至還做出這樣誣陷的事。
姜金明掌控著整個直殿司,有誰常往來,他自然清楚得很。
雜買務的人和驚蟄走得近,御膳房那邊,更是時常來人,驚蟄的朋友,倒還真是不少。
再加上……那個名為容九的御前侍衛……
姜金明曾查過,御前的確有這麼個人物,且還頗得韋海東看重。
這大概是今日,韋海東會順手幫驚蟄的原因。
姜金明的心情尤為不好,揮手讓驚蟄與那小內侍一起出去,就連碎片都不讓人收拾。
小內侍剛被嚇了一跳,出去的時候,還有點惶恐。
驚蟄安慰道:“姜掌司不是對你發脾氣,莫要在意。”
小內侍剛才在屋內聽了一嘴,愣愣地說道:“驚蟄,難道是那鑫盛誣告了你嗎?”
驚蟄微頓:“暫且還沒證據,倒也不可這麼說。”
只是在這宮裡生活的人,多少得有點聽得懂言外之音的能耐,那小內侍聽了驚蟄的話,臉色白了白。
驚蟄只讓他謹言慎行,就讓他回去了。
不過,就算那小內侍不說話,可是慎刑司登門,驚蟄去而復返,鑫盛失蹤這幾件事,是在同一天發生的。
再加上,慎刑司上門時,姜金明生怕出事,大門是敞開著,發生的事情,也是有人聽到了的。
宮裡不缺聰明人,蠢人只會早早死去。
驚蟄無事,順利回來,鑫盛卻是再沒聽到消息。再加上鑫盛平日裡,對驚蟄的態度也多有妒恨,一經猜想,就難免會聯繫到他身上。
驚蟄對外人,沒有多說什麼,怎麼問,都沒有說。
私底下,世恩他們來問,驚蟄到底是將今日發生的事情說了個大概。
世恩極其憤怒:“這人,是吃飽了沒事幹?整日尋思著這麼三瓜兩棗,也不看看自己配嗎?”
慧平沉聲:“現在最重要的是,為何慎刑司會被說動來查?”
慎刑司不可能只是因為鑫盛一句話,就貿然相信來查驚蟄,除非,他的手上,有著能夠叫慎刑司信服的證據。
谷生猛地看向驚蟄:“你可有丟失的東西?”
驚蟄:“要緊的東西,肯定是沒丟。不過我不在屋這些天,倒是沒細查過。”
慧平蹙眉:“難道是偷偷闖入?”
他在屋裡時,卻是一點都沒感覺。
驚蟄搖了搖頭:“沒有日日防賊的道理,要是他真的偷走了什麼東西,我們也毫無辦法。”
驚蟄的東西很多,除卻容九送的,還有乾明宮的東西。直殿司當然不可能專門給他開闢個庫房,就只能全部塞在自己房間,塞得那叫一個滿滿當當。
這麼多的東西,要是丟失了一兩個,除非特意查,不然根本無從下手。
…
孫少濤笑著回到了慎刑司。
這位掌司時常笑,笑起來很和氣,叫人不知不覺就放鬆下來。
“去將鑫盛,以及今天出去的幾個人,全都帶過來。”
孫少濤的拇指擦了擦嘴邊,平靜地說道。
這個動作
一出,跟在孫少濤身後的人聲音更加低了一些,“小的這就去。()”
這處叫人害怕的慎刑司,光是從外表看起來,卻是和其他任何一處完全相同,冬日難得溫暖的陽光從外面滾落進來,在地上簇擁成一團,如同豔麗的花。
孫少濤吃了口熱茶,揚眉看向被帶進來的人。
他揮了揮手,其他的人都站到邊上,唯獨一個陌生的小太監站在中間。
他的臉上長著一顆痣,有些明顯。
孫少濤朝著他笑了笑:你叫,鑫盛??()”
“正是,小的見過孫掌司。”
孫少濤滿意地點了點頭,“這人嘛,長得還算是不錯。”
鑫盛的臉上剛要跟著露出個賠罪的笑,就聽到孫少濤笑眯眯地說道:“你來慎刑司,是為了舉報你同司的一等太監,驚蟄是吧?”
“正是。”
“證據呢?”
“在這。”鑫盛小心翼翼地將一個玉瓶從懷裡掏出來,放在手中,“還請孫掌司過目,這是唯有御前才有的神藥。”
孫少濤命人拿了過來,這東西入手的感覺卻是不冰不涼,非常舒服。本身玉的質地就難得,更別說它的價格,的確非同凡物。
最重要的是,鑫盛的確說中了一點。
這樣的玉瓶樣式,唯獨御前才有。
只有專供皇帝使用的御藥,才會是這般模樣。
孫少濤的心裡盤算著事,面上的笑容卻是依舊,“可是,咱家記得,御前曾經賞賜過驚蟄一回,說不得這些東西,就是那個時候賞賜下來的呢?”
鑫盛面色扭曲,略有妒恨地說道:“如果是其他的還有可能,可這東西,遠在驚蟄被賞前,就已經出現在他的手裡。”
他的話音落下,又想到什麼,急切地說著。
“驚蟄是不可能得到御前的東西,可他的手裡,卻有大量的玉瓶,這肯定是有和御前關係菲薄的人,一直在給他暗渡陳倉。”
就算遠在姜金明用他前,他就已經明裡暗裡地盯著驚蟄了。
這說起來,倒也是有幾分道理。
“來人呀,將鑫盛壓下去好好審問,查查他身上可還有別的事情,再將幕後的人,給我榨出來。”
孫少濤漫不經心地吩咐下去。
至於親自動手?
他倒是很想,不過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
鑫盛臉上的喜悅被凍結,倉皇地看向孫少濤:“掌司,這,這是怎麼回事?我可是什麼都說了,您不應該去抓拿驚蟄,為什麼……”
“驚蟄捲入此事,乃是一個意外。”孫少濤說起驚蟄,就像是在提起一個熟稔的人,“至於你,是怎麼鑽空子得以進來的,自然得好好審問。”
鑫盛被按住肩膀,卻還是拼命掙扎。
“不,不可能,你們都在包庇他,為什麼,我明明都說了,這些都是驚蟄的問題,為什麼你們都不信呢!”
鑫盛被拖了出去,可他留下來的話,還在屋內
()迴盪。
孫少濤將玉瓶放在桌上,平靜地掃向其他人。
而後,笑意更濃。
“接下來,輪到你們幾個與咱家說說,怎麼咱家一朝出去,回來呢,就跟差點變了天似的。”他的聲音溫溫柔柔,不帶有一絲一毫的火氣,“咱家,可是險些被你們這些兔崽子給禍害了。”
隨著孫少濤每一句話,底下的人都不住哆嗦。
孫少濤能走到現在這個位置,手段只會比他看似和煦的外表殘忍許多。
其中一人硬著頭皮說道:“並非是小的妄動,掌司桌上留下來的文書裡,的確有一份,是抓拿驚蟄的命令。”
他們認得掌司的字,也清楚掌司的印章。
這樣的東西,放在了需要處理的文書裡,自然會被他們所執行。
孫少濤直到此刻,臉色才微微變化。
“文書呢?”
有人從懷裡翻出來,上前兩步,躬身遞給了孫少濤。
孫少濤翻開一看,發現其上文字,的確是自己的字跡,那蓋上的印章,也的確是他的私印。
這個東西,要是拿出去,就算是孫少濤也沒辦法證明,這不是自己所書所寫。
可他清楚得很,自己從來都沒有下過這種命令。
什麼人能動,什麼人不能動,在慎刑司裡,自然有一杆秤。
這裡並沒有所謂公平。
儘管慎刑司揹負著的是判斷刑罰的職責,可說到底,倘若真的事事都能做到公平公正,慎刑司早就換了人來做。
像是驚蟄這種,和侍衛處有著千絲萬縷關係的人,除非他犯了大罪,不然就一點小毛病,慎刑司可不會冒著和侍衛處對上的風險。
那容九……
孫少濤臉色微微沉默,在御前行走,在這宮中,多少是聽說這個人。
只是這個人神秘得很,雖在韋海東的身邊做事,可見過他,看過他的人,卻始終少數。
然不代表,孫少濤敢貿然得罪。
且看韋海東的維護,肯定不是出於對驚蟄的歡喜,而是那容九。
孫少濤是瘋了才會和韋海東作對。
他攥緊手中的文書,到底是哪個人陷害他,是想借著他的手打擊容九?還是說,這其中還有他沒能覺察出來的問題?
一想到這個,孫少濤的腦袋都疼。
…
乾明宮內,景元帝正在更換衣服,寧宏儒小心翼翼地給他捧來新的外衫。
地上跪著個人,正將今日發生的事,一字不漏地轉述。
包括慎刑司正在進行的事。
景元帝換下朝服,穿上身的,是合身得體的常服,冷白的手指捋著袖口,最後落在腰間的香囊上。
那人說完,宮室就陷入某種異樣的安靜裡。
寧宏儒輕聲細語地說道:“孫少濤此人機敏,怕是會看透少許。”
不過,就算看破也沒有關係。
孫少濤這人慣會做事,
只要覺察出危險,後撤最快的,也是他。
今日,不過是一場鬧劇。
卻已經是編排好的戲碼,棋臺上的每個人,都順勢而動。
景元帝涼涼開口:“茅子世到了嗎?”
“就在殿外。”
“那就讓他進來吧。”
…
如果不是到傍晚,驚蟄驟然在黃昏下,遠遠看到了容九的身影,他都快忘記今日發生的事。
他手頭的事情處理得差不多,原本出來,不過是為了替姜金明跑腿。
是剛好送完了東西,在回去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