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孤生 作品

第六十一章





鄭洪是知道胡立要去見誰的。




在回去的路上,胡立才總算講起他聽到的消息。




慧平的家人,並沒有騙他




(),家裡的確是有人要出嫁;可慧平的家人也的確騙了他,嫁人根本不需要這麼多錢。




問慧平要百兩,將女兒嫁出去,都是為了籌得錢財。




慧平的兄長在外惹是生非,結果闖出事來,對方獅子大開口,要一百五十兩才可以平息事端。




如果不願意,就要將慧平兄長抓進牢獄。




家裡嫁了女兒,送來的禮金,加上家裡的積蓄,頂多只能湊出幾十兩,這還有上百兩的缺口。




他們就將主意,打到了慧平的身上。




可他們知道,慧平對一直欺負他的兄長並沒有感情,唯獨從前總是偷偷給他塞東西吃的姐妹,倒是有些憐愛,這才假託了這個藉口。




鄭洪平靜地說道:“不高興做什麼?你要高興,這是好事。”




家人的做法,無疑是將慧平當做欺壓的錢袋子,只要慧平認清楚這點,肯定也不會怪罪胡立多事。




胡立冷冷地說道:“當初賣了慧平,也不過是他家父母,捨不得長子,這才發賣了小兒子。”




而且為了拿更多的錢,直接賣的是死契。




活契,就代表著家裡人還惦記著,還打算贖回去。死契,就真的沒指望。




一行人沉默不語,回到宮中,胡立就徑直去了直殿司。




鄭洪想了想,也跟了過去。




他找的人,是驚蟄。




只可惜,直殿司的人說,驚蟄下午去送東西,人並不在這。




鄭洪點頭,轉身就往外走。




雜買務和直殿司很近,鄭洪懶得走大道,就從中間的夾牆小道走,穿行過去時,聽到拐角處細細的說話聲。




那聽起來,有點熟悉。




只這腳步聲,也叫來人發覺。




鄭洪剛停下腳步,就有人探過頭來,一見是他,就笑了起來。




“鄭洪,我說這腳步聲,怎這麼熟悉?”




“你說話,可也熟悉得很。”鄭洪笑著搖了搖頭,朝著他那裡走去。




不過走了一兩步,就驀然停了下來。




剛才的交談,叫鄭洪知道,驚蟄肯定不是一個人在的。




守在他身後的,是面無表情的容九。




陰影流淌在他的腳下,蒼白的臉龐帶著某種尖銳的鋒利感,那道沉沉垂下來的目光,帶著陰冷的寒意。




哪怕時常做他們的傳話人,送物鳥,可鄭洪少有見到容九。




而每一次見到,都會感慨驚蟄的膽大。




這容九,一看就很不普通。




到底他是怎麼,和驚蟄這樣的人成為朋友?




不是說驚蟄不配。




而是是不相配。




因為他們兩個,看起來就是天差地遠,南轅北轍。




鄭洪膽敢保證,他們兩人,肯定時常吵架。




他露出一個微笑。




皮笑肉不笑的那種,“我突然想起來,我把胡立忘在直殿司了。”




鄭洪朝著他們兩人點頭,而後




轉身。()




快得那叫一個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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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蟄想叫住他,好傢伙,連一片布料都沒撈到。




驚蟄狐疑地看向容九:“你剛才嚇跑了他?”




“冤枉。”這聽起來是求饒的話,卻硬像是銳利的鞭子,生生抽著誰的脊樑,“是他膽小。”




鄭洪膽小嗎?




他要真的膽小,就不會為了錢做下許多事。




驚蟄:“……算了。”




和容九比起來,幾乎所有人都是膽小怕事的,連驚蟄都是。




“你剛才說,什麼來著。”




今日是逢五,容九來尋驚蟄,可也不是單純為了見面,還另外有事找他。




就是這麼個事,讓驚蟄發出了困惑的驚歎。




“可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容九說的是前幾天那個夜晚,關於雲奎的“驚鴻一瞥”並不是錯覺,在那天夜裡,的確是有人想殺他。




驚蟄儘管有著自己不能落單的預感,卻的確沒想到,動手的人來得這麼快。




自然,想到立冬,好像也沒什麼不可能的。




可立冬那是暗殺,對於驚蟄,卻是翻身進了直殿司,想要接近刺殺,這可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意思。




……他還以為,好歹是和立冬一樣落單的時候被殺呢。




這也太過膽大。




康妃就算動作果斷,為什麼會用在這裡?動用這樣一個人卻是來殺了他,不覺得有些浪費嗎?




能培養出一個在宮裡來去自如的人,可不容易。




只是,驚蟄卻沒有問,容九是怎麼知道的,而那個人又是什麼下場。




既然容九知道,那就只能說明那人在被雲奎嚇走之後,就被侍衛抓了。




是死是活,和他也沒有什麼關係。




“因為你是北房來的。”




“立冬也是。”




“你在北房的時間更久。”容九搖了搖頭,“康妃認定,北房藏有著秘密,這是她一直盯著北房的原因。”




驚蟄蹙眉,秘密?




他最近,對這個詞,真是過分敏|感。




“北房的秘密,不是姚才人嗎?”驚蟄抬頭看著容九,“而姚才人與陳安的事……想必,你也應該很清楚。”




不,驚蟄其實是想說,這對乾明宮而言,不可能是秘密。




瞧瞧這宮裡發生的事,不管是黃儀結,還是康妃,再遠點,就是外頭的黃家,使臣團,種種事情一概而論,都足以說明一件事。




許多事情,景元帝是早就知曉。




那姚才人和陳安,所代表的另外一種含義,景元帝真的一概不知嗎?




容九冰冰涼涼的聲音響起:“你是想說,慈聖太后之死?”




驚蟄有點緊張,他敏銳地覺察到,容九在聽到這個話題後並不高興。自然,這的確不是個多麼美妙的問題,畢竟這其中涉及到的,都是死人。




容九抬手摸著驚蟄的臉,輕聲細語地說道:“驚




()蟄(),錯了。當初先帝?()?[(),之所以會將皇位,傳給如今這位陛下,沒有任何其他的原因,只是他,沒得選。”




並不是因為姚才人將真相告知皇帝,這才改變了先帝的意願。




驚蟄茫然地看著容九,沒得選?




容九是景元帝的近臣,他自然知道許多隱秘。




可先帝有那麼多個子嗣,往下,還有瑞王這樣的人選,怎麼可能會沒得選?




難道在先帝,和景元帝之間,真的發生了什麼?




這就是太后想揭露的秘密?




“陛下似乎對太后娘娘,頗為隱忍?”驚蟄忽而說道。




容九挑眉:“為何這麼說?”




只要是個長眼的人,都不會這麼說,甚至會覺得,驚蟄是在說胡話。




景元帝哪裡容忍太后了?




不管是封鎖慈寧宮,還是除了黃家,以及滅殺了壽康宮原有的侍衛……這一樁樁一件件,可根本看不出來,景元帝有哪裡善待太后?




“她沒有招惹陛下前,陛下也不動她。”驚蟄道,“這麼多次,若非太后娘娘不甘心,也不會落到現在的境地。”




這是非常大膽的猜想。




要是對容九之外的任何人,說出這樣的話,無疑是危險的。




他在評價太后。




更是在談及景元帝。




這似乎一個危險的做法。




當然,當然,在皇宮裡,在出事時,總會有那麼多人,在私下議論紛紛。




八卦乃是人之常情。




小聲,不帶非議地描述一件事。




而不是像驚蟄這樣的猜測。




容九看了眼驚蟄,這一回,是長久的凝視。這古怪到了驚蟄忍不住打量自己,是他剛才說錯了話?




可說錯了就說錯了,為什麼容九要這麼看著他?




看得人心裡發慌。




良久,容九頷首,溫良得就像是個尋常的公子哥,他摩|挲著驚蟄的臉的動作並沒有停下,聲音呢,也有點輕柔。




“你說得對。”




他道。




“這位陛下,的確是在容忍太后。”




依著景元帝的脾氣,能夠讓太后一直蹦躂到現在,總歸是有理由的。




驚蟄眨了眨眼,舒了口氣。




“我還以為,我猜錯了呢。”他嘀咕著,“你剛才盯著我那麼久,我都想到你是不是要轉身把這件事告訴陛下……”




這下,容九可溫良不起來。




“為何這麼說?”




這語氣,也比上一句詢問要來得重。




驚蟄奇怪地看著容九:“你是陛下的近臣。”




感情是感情,工作是工作。




分開也很正常。




父親就從來不會把工作的事情帶回家,所以才會到後來,孃親都不太清楚他的遭遇。




可分得清楚,也有好事。




就好比,岑玄因從不會因為外面的事,朝著家人發火。




()容九冷靜地指出驚蟄話裡的矛盾:“可你的父親,會因為你家裡人犯事,就把你們都抓了嗎?”




驚蟄沉思,驚蟄非常努力沉思。




“大概……不會?”




岑玄因是個循規蹈矩的人,在沒有出事前,他們一家都活得非常踏實。




父親身手不錯,有許多江湖的朋友,和孃親一起逃荒離開家鄉後,他非常努力地讀書,考取功名,成為一名小官。這其中,有許多次他能走偏門,可他都沒有。




可岑玄因不是不會。




岑家出事,驚蟄被送進宮,岑玄因都能聯繫上陳安,想方設法為驚蟄謀求一條生路,那對於柳氏和岑良,又怎麼不會……




只是陰差陽錯間,柳氏和岑良跳了河,許多事就也沒有了可能。




“如果我家沒出事,父親自然會是個好人,可要是出事了,想必會變得有些可怕。”驚蟄看向容九,“父親很愛孃親,如果沒有她,當初他無法活下來。”




逃荒路上,岑玄因身子雖好,卻是染了重病,人差點就沒了,是柳氏拼死拖著他,才讓他得以活下來。




這有如新生。




為了家人,岑玄因可以背棄道義。




“那你又如何覺得,我不會?”




容九很溫柔,很冷靜地問。




驚蟄嚥了咽喉嚨,容九知道他現在是什麼表情嗎?如果他現在躺在床上,肯定要把整張被子都蓋在臉上,好擋住男人的死亡視線。




彷彿被窩是最安全,最可悲的一點庇護。




那眼神冷漠犀利,沉沉壓了下來,如果銳利的刀鋒,驚蟄覺得自己的皮膚都刺痛起來。




容九在生氣。




蒼白的面孔上,黑眸如同燃燒著火。




這種激烈的情緒,出現在容九這樣的人身上想必少見,可驚蟄總能輕易激起他沉寂的情感。




“我沒有覺得你會……背棄我。”驚蟄蹙眉,用了一個比較激烈的詞,“只是,他是皇帝陛下。”




驚蟄並不懷疑容九的感情。




他清楚男人之所以告知他刺殺之事的原因——是為了叫他知道身邊的危險,是為了讓他正視之前的教誨。




容九是當真,想要讓驚蟄活得順遂。




只是誰都無法和皇權相抗。




哪怕是容九,也不能。




古怪的是,從前驚蟄從未燃起多少權勢的欲|望,卻在驀然觸及“容九可能出事”這個猜想時,有了一種強烈的衝動。




他不願見容九如此。




或許……有些時候,他的確是更該貪婪些。




驚蟄抓著容九的手,那雙冰冷的手哪怕覆蓋在臉上,也絲毫沒有被他的溫度所染,“你得活得好好的。”




驚蟄時常說,容九的思緒跳動太快,讓人追不上,可他自己何嘗不是如此?




輕易間,這話題又是十萬八千里。




容九身上的冰冷,卻沒有被驚蟄的溫柔所熄滅,那種寒涼凝聚起來的死寂,是蔓延開來的腐朽與陰鬱。




它們凝結成他的四肢,也鍛造了他那顆充斥暴戾與惡意的心,沒有任何溫情可言,有的只不過是虛偽的皮囊。




……怪物,不是套上人皮,就真的能做人了。




“驚蟄,我先前待你,也的確太過寬容。”容九輕聲細語地說著,“倒是讓你,太不知輕重。”




輕重?




什麼輕,什麼重?




經過剛才容九的生氣,驚蟄可不認為,容九所謂的輕,指的是他,可重,又是何意?




容九驀然帶著驚蟄往外走,那禁錮的力道,讓他根本掙脫不開容九的手。




“容九?容九!”驚蟄的心裡,驀然升起不祥的預感,“你想去哪裡?”




端看容九的姿態,驚蟄可不覺得會是好事。




他下意識掙扎起來,只是男人暴怒下的動作,卻是兇狠得驚人。




他這力氣,到底是吃什麼長大的?




“去,”容九的聲音微妙停頓一瞬,繼而充滿惡意地說下去,“乾明宮,你不是覺得,我會將皇帝置於你之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