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孤生 作品
第七十五章
姜金明在驚蟄的身上下注,也下對了。可既然是下注,就不可能奢求有多麼深厚的情感。
然姜金明看著驚蟄,卻知道他與自己不同。
倘若驚蟄出事,他身邊那群人,怕是會為他奮不顧身,寧死不悔,就連姜金明那個傻徒弟也是這樣。
在驚蟄的身上,彷彿有一種特殊的魅力,能叫人放下戒心,將他引以為友。
因為,他這樣的人,做起事情來,有時計較的不是後果。而是關乎朋友,關乎感情,關乎那些已經不被人在乎的東西。
哈,朋友。
姜金明搖著頭,看著已經逐漸顯出頹勢的黑子,笑著說道:“驚蟄,你快輸了。”
驚蟄:“……姜掌司真的不覺得,這棋面有問題嗎?”
姜金明無辜地說道:“哪裡有問題?”
“黑子的數量不對。”驚蟄幽幽地說道,“難道,掌司在出老千?”
怎麼角落裡,比之前還少了!
姜金明朗聲大笑,一抬手,稀里嘩啦掉下來十來顆黑子,“我還在等你何時能發覺。”
驚蟄:“又非眼瞎耳聾,怎會不知。”
只是起初,姜金明就偷幾顆,驚蟄就當做什麼都不知道,誰讓掌司越來越過分,他怎能不出聲阻止?
這盤因為姜金明出千,所以不算數。
洗盤重來時,姜金明還特意給驚蟄講解過他是怎麼做的。別看他正正經經,倒是會不少有趣的小技巧。
驚蟄別的沒學會,光這藏袖的技巧,就練了十來遍,勉勉強強算是會了點。
他看著天色,不由得道:“姜掌司,要不就散了吧。”
這都快到午後。
姜金明一把抓住了驚蟄的袖子,認真嚴肅地說道:“再下一盤。”
……成吧。
驚蟄又坐下來,陪著姜金明繼續下。
這回,姜金明倒是老實,沒有出千,而是和驚蟄一起抓耳撓腮研究棋局。
“這次宮宴,不只是在內廷皇極殿辦,更是要在前頭的太和殿辦。”姜金明慢悠悠地說著,“直殿司的人,怕是沒有你們那麼清閒。”
驚蟄苦笑:“清閒?姜掌司是不知,之前雜務司是有多忙。我有時倒是覺得,怎麼前頭江掌司,就做得輕輕巧巧,到底是我沒多少本事。”
姜金明聽了驚蟄這話,狐疑地挑起眉。
驚蟄之前的江懷,做起事情不溫不火,可也就普普通通,能夠多次遷動,不過是他背後有人。
劉
()富獻錢謀求位置不成,心生怒意反殺了江懷,這事在直殿監可是出了名的。連帶著把劉富的同鄉,劉掌司也一併拉了下去。
劉富進了慎刑司,早就沒了命。
劉掌司據說還活著,只是現在,也是貶斥到某處做事。
好不容易爬到了掌司的位置,一朝零落成泥,一切又成空。有段時間,劉掌司身上發生的事,都叫其他同為掌司的人警惕,生怕自己成為下一個劉掌司。
“江懷和那劉強,都不是靠著自己爬上去的。()”姜金明漫不經心地說著,他們會有這樣的下場,本也正常。至於你,我倒是覺得你做得不錯。⒁()_[(()”
最起碼,驚蟄在雜務司,整個直殿監都覺得自己過得更加滋潤了些。
想也知道,什麼錢辦什麼事,同樣是分配下來的錢,到底是拿去辦公事,還是截留一部給自己,肥了自己的腰包,總是不盡相同。
說到這個,姜金明便有好奇。
“以你這脾氣,估計也幹不出來中飽私囊的事,可你不做,這底下的人做了,那該如何?”姜金明挑眉,他可是知道,驚蟄手底下做事可有好幾個,都是自己人。
光憑著朋友情誼,的確能叫他們一段時日內都不作怪,可他們在其他掌司手下,總有肥了自己的可能,而今在驚蟄這裡卻是清湯寡水,這錢財的事,可不能單以朋友來論吧。
“尋常辦事,總會有正常的損耗,並非多少錢,就真能出多少事。”驚蟄淡淡地說道,“只要是正常損耗內,我不會過問。”
水至清則無魚,他自己能做到的事,想要強求他人,雖不是不行,然一派和氣下,最後肯定會出岔子。
反正交代下去的事,分配出來的錢,只要在合理的範圍內把事情做成,驚蟄不會詳細過問。可要是為了自己的錢袋子,反倒敗壞了公事,那就不成。
驚蟄不僅會一查到底,更會嚴懲。
以他這樣的辦法,雖想要摸點肥水,會比從前難上許多,卻也安全許多。
“你倒是會玩這樣的心眼。”
驚蟄笑著搖頭:“怕不是,他們早在背後罵我,反正只要不說到我跟前,我就當做不知道。”
世上有那不背後說人的君子,可從來都少。就連驚蟄,也是做不到。不管他們怎麼謾罵,只要事情辦得好,不罵到他跟前,驚蟄不痛不癢,又有何關係?
“罵你的倒是沒有,不過,倒是有人想挖掌印牆角。”姜金明若有所思,“之前,供應庫的人,還來問過。”
驚蟄:“這倒是聞所未聞。”
姜金明:“反正掌印是不可能放人的。”
啪嗒,姜金明下了一子,發覺下錯了地方,不過落子無悔,他略有懊惱地收回手。
“他最近自覺省了不少事,你剛上手不到幾個月,就有人來搶,掌印怎可能高興。”
驚蟄抿著嘴笑,將姜金明剛才下錯的棋,殺得那叫一個片甲不留。
姜金明吹鬍子瞪眼——好吧,雖然他沒有鬍子——但還
()是瞪著眼,“好你個臭小子,一點都不敬老。”
驚蟄慢條斯理地說著:“棋場如戰場,這戰場上無父子,姜掌司,承讓了。”
姜金明將手裡的棋子丟到棋具裡,嘆了口氣,“反正,這宮宴上,怕是有一場渾水,輕易不要去湊熱鬧。”
掌司話鋒一轉,又落到這點上來。
“這宮裡頭的事,隨時都難以說清。正如德妃分明要起來,而今卻是突然又沉寂下去,耍了那次威風后,就再沒有後續。”姜金明的聲音,帶著幾分意味深長,“可能誰都以為自己是黃雀,卻想不到,自己根本就是那隻螳螂呢?”
從姜金明屋裡離開時,驚蟄的臉上帶著沉思。
今日姜金明找他去下棋,除了是真的想下棋之外,怕不是也要提點他幾句。
過幾日的宮宴如此盛大,是歷年之最。
這宮裡內外的人,多少能感覺到那若有若無的暗湧,只是不知從何而來。
姜金明不過是出於本能,給驚蟄提了個醒。
對驚蟄來說,他遭遇的倒黴事可真不少,能避則避,真要跟從前那樣,早晚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驚蟄嘆了口氣,這能怪他嗎?
還是怪系統吧。
【宿主這是汙衊。】
“你冷不丁一出聲,我就害怕。”驚蟄面無表情地在心裡說著,“不會又有任務吧?”
【暫時沒有。】
驚蟄:“呵呵。”
這根本無法讓人安心。
【還請宿主放心,要是有任務下達,系統一定會及時提醒宿主。】
驚蟄哀嘆了聲:“你什麼時候,才能算是主線任務完成?”
這系統,不會一輩子都跟在他身上吧?
【山河穩固,國泰民安。系統自然會離開。】
驚蟄:“我看現在,山河也挺穩固的。景元帝並不像是你傳話那麼兇殘。”
好吧,想著他在前朝宮裡做的事,那也是兇殘的。可他到底沒有一把火燒掉整個宮廷,拉著所有人一起陪葬對吧!
這起碼說明,現在的景元帝,還有藥可救?對邊境,也留有在意,甚至還主動出兵……這想起來,可與系統所說的,乃為天壤之別。
【這都有賴於宿主的出手,】系統機械的電子音裡,居然愣是扭曲出一絲喜悅之色,【還望宿主接下來,也再接再厲。】
驚蟄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很想學會容九那釋放冷氣的能力,真把系統凍得閉嘴算了。
系統像是知道驚蟄的心情不好,短暫逼逼賴賴後,又選擇閉嘴。
這系統一出現,就會讓驚蟄想到那許久都沒有完成的任務。
到現在為止,景元帝的秘密還是秘密,驚蟄並不知道這是什麼。
太后一反常態,在宮宴上大做文章,也或許是別有目的。可太后手中,除了這張牌,定還有別的?
不然,就算說破天,皇權仍掌握在景元帝的手中,她就算長了
三寸不爛之舌,也不可能將景元帝扳倒。
驚蟄快步趕回雜務司,幾步撞見廖江。
廖江道:“石黎來了。”
驚蟄朝著他一頷首,也沒說什麼,三兩步就進了屋。
石黎最近常來。
每次來,多少是帶來了容九不能前來的消息,順帶送點東西。尤其在最近更是經常,越到年底就越是忙碌,根本分不出太多的空閒。
雜務司的人已經習慣。
驚蟄倒是不太自在,雖然石黎每次送來的都是書信,並不知道內裡的內容,可這麼頻繁的次數,總會惹人疑竇。
偏生石黎那張平靜的臉,也很難看得出來他的神情變動。
不過好歹,他學會在驚蟄還沒回來前,進屋去等。
驚蟄剛一進屋,石黎就聽到他的腳步聲,彈也似的站起來,恭敬地掏出一封信遞給驚蟄。
驚蟄:“你不必這麼多禮。”
石黎:“這是份內的事。”
驚蟄無奈搖頭,拆開信看了眼,“你們最近,很忙嗎?”
石黎:“需要加強各宮的戒備,尤其是宮門口,與後宮各處。”
驚蟄斂眉,看來這位皇帝陛下也感覺到了這湧動的暗潮,根本不需要他這樣的人來錦上添花。
太后這麼大的動靜,任是誰,都不可能放鬆。
驚蟄猶豫了下,還是提點了句,“太后已經冷寂一段時日,最近卻非常活躍,甚至操持這麼盛大的宴席,怕不是想要重立自己的威嚴,另有所圖?”
石黎:“小郎君還請放心。”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窗外,聲音更輕了些。
“不論何時,都且盯著呢。”
驚蟄心下鬆了口氣,不再說話,只是對著石黎點了點頭。
等石黎離開,驚蟄才抓著書信坐下來。其實剛才他說那話,也是冒了風險。
若非對面是石黎,驚蟄也不會多說什麼。
這可是要命的事。
驚蟄低頭看著手裡的書信,這正是容九的手筆,提到最近忙碌,讓驚蟄除夕這幾日,哪裡都別去。
驚蟄屈起手指,彈了彈信紙。
“可真是大老爺的做派,怎可能哪裡都別去?”他無奈地搖了搖頭。
今日不過是忙裡偷閒,雖說雜務司的事是辦完了,可其他地方卻是得一路忙到除夕。
驚蟄手底下的人,已經陸陸續續被借調去幫忙,估計還得捱到宮宴結束後。
“掌司,我和陳密先去了。”
屋外,廖江叫了一聲,和驚蟄示意。
驚蟄揮揮手,讓他倆且先去忙。
他將書信給收起來,藏在了暗處一個匣子裡。之前沒多少地方可以收著,容九送來的字條總是被驚蟄給燒了,也是到了最近,才有了收起來的打算。
屋外靜下來,除了沙沙的雪聲。
驚蟄原是預備著小睡一會,養精蓄銳,可就在半睡半醒間,他彷彿在
夢裡夢到了陳明德。
他坐在往日的屋舍裡,膝蓋上,還是遮著張毯子,看起來有點老氣,手裡抓著個明亮的鼻菸壺。陳明德的嘴巴一張一合,似乎是在說什麼,三順就站在他的邊上,看起來非常年輕。
驚蟄甚至有點納悶,三順不是已經比陳明德高大許多,為什麼現在站在陳明德的身邊,卻只比他高出一個頭?
一瞬間,驚蟄心裡有了明悟。
啊,這是夢。
一旦順理成章接受了這個想法,驚蟄終於能聽清楚夢裡的陳明德說話。
“你記得,不要再在外面這麼做。”陳明德的聲音沉重,帶著一種堅定的力道,“驚蟄,你必須發誓……”
發什麼誓?
驚蟄甚至還有幾分茫然。
他竭力想聽清楚後面的話,可總是隔開了一層,模糊得叫人憤恨。
“你不能再做……”
再做什麼?
“這很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