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孤生 作品

第七十九章





“她沒死?”




“她得到了應有的懲罰,不過,她是個有用的人才。”寧宏儒道,“至少在面對蠱蟲的事,她能派上用場。”




驚蟄喃喃:“她帶來的蠱蟲,也害死了許多人……”




太后和黃儀結的關係,正如一把刀和持刀人的關係。應當去憎恨這把刀做出來的惡事嗎?




或許不應該。




然畢竟是殺人的刀。




景元帝使用她,就像是在使用一把得用的工具,那種冷酷的算計,根本沒有絲毫的溫情。相比較死在她手裡的那些人命,皇帝顯然更在乎利用他能得到的利益。




寧宏儒慢慢給驚蟄講解發生的事情。




景元帝早就知道,太后那麼大的手筆,正是為了掩飾些什麼,然整個除夕宮宴上唯獨算漏的,就是蠱蟲的異變。




景元帝已經容忍太后許久,而今已然不願她在太后的位置繼續坐下去。然要動太后,哪怕是景元帝,也要大費周章。




在他沒打算把太后弄死之前,這的確比較難,必須有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




而景元帝,打算把這個理由親手送給她。




這一回受苦的,可不只是景元帝,更是那些參與宮宴的王公大臣,這其中傷者無數,死者也有些,這幾乎是刻骨的仇恨。




如果太后能成功,那成王敗寇,他們這些舊朝的臣子自然無話可說,然太后業已失敗,他們焉能忍住心中的憤怒?




驚蟄的手指有點發冷,輕輕釦緊在掌心。他一言不發,繼續聽著寧宏儒的話。




“黃儀結在太后的手裡數年,太后針對蠱蟲進行了大量的嘗試,在黃儀結‘死’後,她用上一代老蟲巫的本命蠱,成為了它們的主人。”儘管不那麼成功,也沒法做到真正的蟲巫那樣控制自如,然太后擁有的是普通人沒有的權勢,在進行了大量的試驗後,她到底培育出了一批新品,“也就是這一次出現在皇宮的蟲奴。”




景元帝正是利用了這件事,將黃儀結安插了進去,成為俞靜妙,也成為一個能夠控蠱的蟲師。




這樣的人,在太后的手裡還有四五個,能憑藉著哨子操控蠱蟲。




黃儀結在最後幾天,才堪堪知道這些蠱蟲最要緊的秘密,它們已然異變成更為可怕的存在。




她和其他蟲師被太后安排進宮時,黃儀結才尋了個空隙,將這個消息傳遞出去,而這個時候,雖有些來不及,卻已經足夠掃除障礙,確保賓客不受侵害。




“賓客?”驚蟄吃驚地抬頭,“太后難道瘋了嗎?”




她想把宴席上的所有人,都變成蟲奴?然失去了這些人,太后打算用什麼來處理朝事?一個國家,皇帝雖是重要,卻不是最緊要的,更為要緊的,乃是負責整個朝廷運轉的官員。




哪怕景元帝再厲害,如果沒有這些文武百官,他拿什麼來運轉整個王朝?這個道理,套換到太后身上也是如此,她這樣的行為真是荒




謬至極。




寧宏儒欠身:“太后修築天街,是自南而北,她欲操宮宴上的人,或許只是為了確保在最後關頭,她期待的曲目拉開幕布時,所有賓客都能如約而至。”




驚蟄狐疑地挑眉:“所以,太后手裡的秘密,到底是什麼?”




驚蟄在脫口而出後,又立刻搖了搖頭:“就當做沒聽到我剛才的話,寧總管,這不是我該知道的事。”




寧宏儒:“關於這件事,奴婢也並不清楚。”他的態度很坦然,驚蟄至少能感覺到,這句話是真的。




他略有焦躁地點點頭,低聲說道:“我大概,需要睡一會。”




寧宏儒非常體貼地退了出去,給驚蟄留下足夠多的空間。他剛才說的話已經夠多,在景元帝先行揭開自己真實一面前,寧宏儒能做到的,就是先儘量以較為平緩的方式讓驚蟄,知道皇帝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殘酷,冷血,這些全是恰當的形容。




殿外,石麗君正帶著人走來。




女官的臉上帶著幾分凌厲,衣裳的下襬有著難以覺察的血跡,快步朝著寧宏儒走來時,微眯起雙眼:“我剛才看到宗御醫了。”




寧宏儒:“他又抱怨了什麼?”




“抱怨?不。”石麗君搖頭,“在驚蟄阻攔下,宗御醫擁有了大量可以檢查的蟲奴,他高興瘋了都來不及,怎可能會對驚蟄生氣?”




寧宏儒平靜地說道:“你不能如此稱呼他。”




在這之前,或許可以。




那時候,景元帝已然不想打破這份平靜,不管驚蟄要的是什麼,只要不是離開他,那皇帝陛下都會雙手送上,包括驚蟄想要得到的平靜。




所以,驚蟄也不會有太多的優待。




這是驚蟄本能的意願。




畢竟就連容九要給驚蟄送東西,都非得絞盡腦汁才能提高他生活的水平,迄今驚蟄都不會知道,直殿司在過去這一年多高水準的飲食到底是為何。




在驚蟄不願意的前提下,許多事情要做起來,就只能轉到暗處,不著痕跡地進行。




然現在一切都不相同。




驚蟄已經知道容九到底是誰,不管是自願,還是被迫,他都必須接受這個事實,以及與之而來的種種改變。




其中之一,就是這驟然轉變的態度。




景元帝不會容許任何的不敬。




直呼其名?




已是不能夠。




“是你和陛下建議,讓我遠離他?”石麗君平靜地說道,並沒有因為寧宏儒剛才的話生氣,“我不覺得,我會做出什麼不應該的事。”




寧宏儒微微一笑:“你對陛下的忠誠無人可以質疑,不過正因為如此,你的確不是接觸小郎君的第一人選。”




石麗君會豁出性命來保護驚蟄,然相對的,她也會像是話本上那些最刻薄的老嬤嬤一樣,會希望驚蟄盡到他“應有的本分”。




或許在她看來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但是並不適用在現在的情況。




寧宏儒可




不希望,石麗君重蹈他的覆轍。




不論怎麼說,他和石麗君對陛下來說,都是得用的手下,不到萬不得已不會捨棄。然要是觸碰到景元帝的逆鱗,他們也不知道焉能有命在。




石麗君沉默了會,不知道究竟有沒有被他的勸說聽進去。




就算她現在不明白,也不打算明白寧宏儒說的話,那也沒有關係,因為接下來會有漫長的時間,讓她意識到,那到底是何意。




“抓到太后了。”石麗君的下顎微微緊繃,轉而提到,“她帶著人,躲在出宮道口上。”




太后本來能夠離開,如果不是有黃儀結在。




就算太后手中大部分的人手都已經被皇帝砍斷,可她手中畢竟還有最後的王牌,只要她能夠順利出宮,說不定就能和瑞王的人接頭上。




可她既然利用到了蠱蟲的力量,那就是黃儀結的領域。




寧宏儒笑眯眯地說道:“那麼,這幾乎吵翻天的動靜,也可算得安靜一些了。”




整座皇庭在那徹夜不休,連綿不斷的敲響聲裡已經生活了兩天兩夜,就算是再遲鈍的人,也要被那些吵鬧的銅鑼聲刺激到不能入眠。




只是這些手段是必須的。




這些刺耳的敲鑼打鼓聲不僅能夠刺激到人,同樣的也對那些蠱蟲有著一定的驅逐作用,對它們來說這樣的吵鬧無疑是折磨。正是有這些接連不斷的敲響聲,才讓他們那麼順利地收割一波又一波的蟲奴,然後送到宗御醫那裡去。




石麗君的視線落在寧宏儒身後的石黎,看似不經意地看了他幾眼,然後才平靜對著御前總管點了點頭,示意自己還有事情有做,再帶著人匆匆離開。




“她很擔心你。”




寧宏儒含笑道,石麗君送來的消息,讓任何一個宮人跑腿就成,根本用不上自己親自過來。




石黎抿唇不言。




他和石麗君是姐弟。




寧宏儒看他一眼,彷彿知道他心裡的擔憂。




“不必擔心,石麗君是醒目的人。很快她就知道,應該如何改變自己的態度。”寧宏儒不緊不慢地說道,“畢竟,誰都不願意拿自己的命來開玩笑。”









當——




在那尖銳刺耳的聲音,輕易滑到一個無法抵達的高端之後,那一瞬間又驟然停止下來,彷彿所有的聲音都在那一瞬間被瘋狂壓下,耳邊只剩下空餘的寂靜。




“呼哈……”




好幾個人,或者,幾乎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安靜嚇了一跳。




他們都是除夕參加宴席的人,因著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他們都被安排進了擷芳殿居住。在那外圍又有不少侍衛,日夜不停巡邏,以防這些他們出事兒。




這兩日發生的事情讓許多人心中惴惴不安,只是再怎麼擔心自己的安全,在看到沉子坤也在這裡的時候,他們又不免壓下了心頭的惶恐。




就算景元帝不在乎他們的性命,可是沉子坤在這兒,也就說明這裡應該是安全的。




然而




這裡再安全,也讓他們幾乎發了瘋。不是因為被軟禁在這兒,他們清楚這是對他們的庇護,而是因為那些接連不斷的震天響。




整座皇宮幾乎沉浸在了熱鬧的喧囂裡面,吵鬧無處不在,遍地蔓延著那些令人憎惡的敲鑼打鼓聲,那聲音彷彿能撕裂天際,把他們的腦子打成碎片,再拽出來攪成一鍋粥。




吵得要死。




他們試圖抗議過,只會得到門口侍衛呆板的回應。




“這是為了諸位的安全。”




那些蠱蟲畏懼刺耳的聲音。




就算再有侍衛日夜不停巡邏著周圍,也不可能防得住所有的圍牆,屋頂,總有疏漏之處,那就只能依靠這些聲音驅逐著蠱蟲遠離。




如此正當合理的理由,他們還能再說什麼?




那就只能不斷忍耐。




直到今天這一瞬間,所有的聲音都消失無蹤,他們心中或許有了明悟。




——太后被抓。




有好幾個人,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看向了沉子坤,在沉子坤的身邊,亦步亦趨跟著一個年輕人,是為茅子世。




這個人的身份在朝廷裡也不算秘密。




在安靜不久後,就有人試圖找沉子坤打聽,只不過都被茅子世打發了。




不多時,就有人在門外恭敬說道:“諸位大人,陛下有請。”




在時隔兩天兩夜,景元帝終於打算召見他們。









驚蟄來回踱步。




他不該這麼緊張,在事情已經過去兩天後,以及和系統單方面大吵一架後,驚蟄能感覺到那種怒火逐漸蟄伏在他的血肉裡,或許他已經冷靜下來。




至少,比之前更冷靜了點。




驚蟄痛恨容九的欺瞞,然最要命的是,他說得的確沒錯,哪怕在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之後,他看向赫連容的目光,仍是帶著喜愛。




儘管他清楚這根本要不得,可要是感情那麼輕易就能夠被人所控制,那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局面。




昨夜因為昏昏欲睡,所以驚蟄躲開了那必然的談話,在今早上醒來的時候,赫連容已經不在乾明宮。




這無疑讓驚蟄鬆了口氣。




他暫時不想看到那個男人,也不願意跟他再爆發任何的吵架,因為爭吵沒有任何意義。




赫連容不會聽。




從除夕到現在,儘管只是這麼兩三天的時間,可是驚蟄卻清楚感覺到,就算他們的確是一個人,然在相似之外也有不同的地方。




赫連容的行事風格,比容九還要霸道兇殘。




從前他在驚蟄面前顯露出來的模樣,彷彿是被勉強包裹起來後,能夠袒露出來的柔和假象……哪怕他看起來已經比許多人用兇殘可怕得多,但那的確已經足夠溫和。




——對於赫連容來說。




赫連容本身,是更為可怕的存在。




昨天如果沒有驚蟄的阻止,他是真的要把德妃的眼珠子挖出來當球踩。




他說……玩具……




驚蟄捂住臉,又用力揉了一把。




天……




他怎麼忘記,如果容九是景元帝,那他還有一個偌大的後宮!




驚蟄倒抽了口涼氣,一時間,情緒萬分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