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孤生 作品

第八十章

寧宏儒的確是個妙人。




這樣的話也能隨隨便便說出來?




相對於驚蟄的滿臉通紅,寧宏儒卻是鎮定。




他已經過了那個千求萬懇陛下都不願意與女人親近的階段,自打認識到皇帝根本無心無情之後,他最大的希望不過就是皇帝能多活幾歲,他也能多享幾年權勢。




他與石麗君都是依附著皇帝才能享受這麼多,依景元帝的做派,又沒有子孫後代,想必下一任皇帝對景元帝多也是看不慣的,那他身邊的這些人也未必會落個好下場。




寧宏儒心中有數,卻根本不後悔。




這天底下,有多少人能比得上他現在這般恣意?活的時候既然痛快享受過,那臨死的時候遭些磨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只是萬萬沒有想到,景元帝這座已經在宮裡幾乎腐朽了的石像,有一天突然裂開了縫隙。




這可謂是驚天破地第一回。




寧宏儒高興啊。




雖然景元帝的手段是有些粗暴殘忍,比起正常人來說過於偏激,可那到底也是真心。




在慈聖太后死後,就再沒有過的,會跳的心。




這東西要是在那不在意的人眼中,也不過就是不值錢的破玩意兒,有些人輕易就能將其踐踏;而在那些關切在乎的人眼裡,這微弱的跳動聲,幾乎是個奇蹟。




寧宏儒看著驚蟄,他正在拼命灌水,也不知道是在壓下剛才的咳嗽,還是想要平息臉上的羞紅。




驚蟄,或許是會在意的。




“……我不是問總管這個,”他看到驚蟄坐立不安,抱著茶壺說道,“這後宮到底有這麼多人,到底都是他的……”




“其實,陛下的確給過她們選擇的機會。”寧宏儒道,“小郎君,這後宮裡面有過幾位離開的妃嬪。”




驚蟄愣住,驚訝地看向寧總管。




寧宏儒:“陛下對她們沒有興趣,又嫌棄養她們太費錢,所以……”




費錢?




……真是很赫連容的理由呢。




“既然還留下來,就該知道自己有可能遇到什麼。”寧宏儒淡淡說道,“若誰是勝利者,自然就能夠享有權力。若是敗了,也該自認倒黴。”




“……他很享受?”




寧宏儒斟酌著說:“應當說,陛下喜歡看人為了權勢爭奪……”




驚蟄喃喃:“就像是在看鬥獸。”




他恍惚想起了很久之前,石黎說過的話。




當時他曾經問過容九的喜好,是怎麼說來著?




——“容九平日裡,可有什麼比較喜歡的東西?”




——“殺人。”




——“




那(),除了這個……喜好外?()?[(),他還有什麼比較經常做的事?”




——“看鬥獸。”




原來斗的是,人。




當時驚蟄還覺得,雖然這個喜好有點殘酷血腥,可說不定……還是鬥蛐蛐,鬥雞,鬥狗什麼的,也算是個比較正常的愛好。




……結果只會比他所以為的還要殘酷。




驚蟄有些煩躁,抓了抓自己的頭髮。這幾天他的心情都複雜得很,總覺得非常暴躁,卻無處發洩。




以他的性格,就算自己心裡難受,也不會對別人說出口。偶爾失控,還會立刻道歉。以至於待在乾明宮的這幾天,他的情緒越來越緊繃。




“小郎君,您看誰來了。”




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寧宏儒突然高高興興從外面走來,叫了他一聲。




明雨,在他身後走了進來。




那一瞬間,驚蟄感覺到的不是高興,反而是沒來由的惶恐。




他猛地起身,幾步走了過去,抓著明雨的胳膊將他上上下下檢查了一番,聲音有些顫抖:“你沒事吧?”




“沒事。”明雨有些奇怪看著他,“我能有什麼事?”




真正被人以為出事的人,應該是驚蟄吧?




明雨微眯起眼:“你在擔心什麼?”




驚蟄下意識看向寧宏儒,卻發現這位御前總管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帶著其他人退了出去。




他把門也關上,拉著明雨走到桌邊。




驚蟄:“你怎麼會在這?”




明雨沉默地看著他。




驚蟄頹然低著頭:“……你都知道了,對吧?”




明雨既然能出現在這裡,還用再問嗎?




“……是我沒把你的告誡放在心上,才會給自己招惹了這樣的……”驚蟄小聲說著,有點像是個犯了錯的孩子,“抱歉,把你也捲進來……”




“驚蟄,你幹嘛這樣。”明雨拍著他的腦門,“這件事錯的又不是你,不要再自哀自憐。”




驚蟄有點緊張地看著他,很想捂住他的嘴,誰知道在角落裡又會不會藏著皇帝的暗衛。




“你為什麼這麼擔心?”




明雨拉著驚蟄坐下來,把剛才見面的第一句問話又重複了一遍,試探著說道:“是因為,陛下拿我或者說我們威脅你了?”




驚蟄搖了搖頭。




如果赫連容真的這麼做了,那還好說,驚蟄對他這個人也能徹底死心了。他慢吞吞將最近發生的事情,或多或少都告訴了明雨。




在傾聽驚蟄講述的過程中,明雨有好幾次險些打斷他,可最終強行忍耐了下來,直到把所有的事都聽完。




而後他第一句話就是,“那天夜裡沒有人看到你的臉吧?”




驚蟄搖頭:“應該沒有。”




但是。




“只不過該知道的,也都會知道。”




最開始衝進去北房搜索的侍衛,只來得及按照命令把所有的人都壓出來。當時就在驚蟄身邊的人,肯定或多或少知




()道他的身份。




“我一直都猜容九的身份不簡單,可是也從沒有想過他會是……()”明雨有些遲疑地說,有些東西套在容九的身上還勉強能接受,可換作是景元帝,就會有些驚悚過頭,這不是你的錯。☆()”




儘管有些後怕,可他還是這麼說。




“又不是你騙他,你幾乎把你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他,甚至包括你深藏許久的秘密。”明雨輕聲,“一直欺瞞著你,是那位。”




如果現在這個人不是景元帝,那明雨肯定要拉驚蟄把那個人臭罵一頓。偏偏因為是皇帝陛下,所以有些話他甚至都不敢說,憋得很。




明雨知道容九的真實身份後,第一反應是難以置信。




身為一國之君,他想要什麼樣的美人沒有?就算驚蟄長得的確好看,但也不是那種絕世大美人,更別說景元帝自己就長著一張美麗的臉,為什麼偏偏是驚蟄?




明雨絲毫沒有那種朋友一朝得勢的狂喜,反而是深深的擔憂。




他知道驚蟄是個怎樣的人,知道他在乎什麼,想要什麼。如果驚蟄想要權勢地位,那他這麼多年何必那麼過活?




驚蟄從來都是小心謹慎,以不惹麻煩為第一準則,他比任何人都牢記自己的身份,能做什麼該做什麼,而且也不貪求過多。




在他看來,分明就是皇帝陛下巧言令色,用那張漂亮美麗的麵皮誘|惑了驚蟄。一開始如果不是容九長得正好合乎他的心意,引誘得他淪陷進去,繼而真正喜歡上他那個人,他們也不會走到今日這一步。




但還是那個問題,為什麼偏偏是倒黴的驚蟄呢?




驚蟄不知道容九的真實身份,可容九不應該從一開始就知道,驚蟄只不過是個太監?為什麼要這麼大費周章?




“驚蟄,我只是在想,”明雨輕聲說道,“或許陛下也是真的……”




對你有那麼一點情意呢?




驚蟄有些煩躁地把玩著桌上的玉璽:“如果他完全只將這件事當做一件有趣的樂子,那事情還簡單些。”只要撐到他不再感興趣的那一天,那這種磨難自然會結束。




最怕的就是,景元帝真的有那麼一點真心。




和一個御前侍衛糾纏在一起,如果真的出事,驚蟄也已經做好了準備,他願意為此付出代價。




但是和一位帝王……




倘若出事危及到的人,就不再是他自己,更會是他身邊的所有人。




帝王之怒,伏屍百萬。




這話說起來誇張,可不用百萬之數,僅僅只要十幾的數目,就足夠令驚蟄驚恐。




這樣的風險,就已經不是區區一隻驚蟄能夠承擔得起了。




“你以為你之前和容九談個情說個愛,動輒就要威脅到生命的事,就很普通嗎?”明雨忍不住小聲吐槽。




驚蟄嘀咕:“在宮裡,誰談個情說個愛,不會動輒威脅到生命?”




陳密還差點被他對食殺了呢。




“頂多也就是杖責,說不定還能活下來呢,你被發現了,就




()真的得死。”明雨白了他一眼,尤其這臭小子還帶著那樣的秘密,真下了牢獄,一下子就曝光了,“不過,你說的也沒錯。”




這兩者的風險不可同日而語。




尋常人家訂個婚還能有斷婚的時候,可要是跟著皇帝有過接觸,那日後,這身上就一輩子打上名號,不管是男寵還是倖臣都很不好聽。更別說那些風險,現在愛的時候倒可還好呢,要是日後不愛了,或許還會覺得驚蟄的身份玷汙了他……




一想到那些有可能的後果,明雨的心頭也是沉甸甸的。




“真是這一輩子就沒看你幸運的時候。”明雨輕聲說。




驚蟄愣了愣,沉默了會,嘆口氣:“也不是……如果沒有他,我家未必能夠平反,家裡的房子,也說不定拿不回來。”




雖然要做到這樣的事情,對皇帝來說也是輕而易舉,但有心和沒心,還是能感覺得到的。




兩人對坐著沉默了許久,明雨一巴掌拍在驚蟄的肩膀上,“說來說去,根本問題就不在那些上。”




驚蟄被他拍得一愣一愣,下意識抬頭看他。




“最大的麻煩不就是你,就算到了這個時候,心裡還惦記著他。”明雨犀利地說道,“你要是因為他的欺瞞,對他因愛生恨,再無半點情意,就算他強留你又怎麼樣?”




能把驚蟄得罪狠了,叫他記恨上的人,就算是皇帝陛下……明雨也相信驚蟄會報復。




不管是用怎樣的手段,他都會報復回去。




驚蟄捂著臉,用力揉了幾下,看起來有些疲倦:“你有時候真像我肚子裡的蛔蟲。”




“我才不要做那麼噁心的東西。”明雨露出嫌棄的表情,“歸根結底,就是你狠不下心。”




驚蟄幽幽:“我要怎麼狠得下心,大半夜拿把匕首去刺殺他嗎?”




“為什麼是大半夜?”明雨非常敏銳地抓住了這個細節,“你們就連晚上都睡在一起!”




驚蟄哽住:“只是因為他不肯……”




明雨:“夠了,我不想聽細節。”




驚蟄癟嘴,他們兩個什麼都沒做,只是躺在一起而已!




雖然驚蟄有點生氣,赫連容隨隨便便就把明雨捲到這件事來,但不得不說和明雨聊過之後,驚蟄的心情顯而易見,好了許多。




到底是突如其來被拎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驚蟄再怎麼隨遇而安,在剛剛遭遇了這麼大的打擊之後,肯定不可能很快恢復平靜。




尤其那個招惹他,欺騙他,惹他這麼糾結的人,每天晚上還要躺在他的身邊。




有時氣到牙狠狠的時候,驚蟄真想半夜掐死他。




“你真的沒事吧。”到明雨不得不走的時候,驚蟄有些戀戀不捨地看著他,“他真的沒有對你……”




“沒有。”明雨耐心地說道,“那位只是想讓我勸說你。”




……呃,只是他們兩個聚在一起,倒是變成了吐槽大會。




驚蟄有點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明雨有些惡毒




地想,如果有朝一日景元帝破相了,說不定那個時候想要拉驚蟄回頭,就更容易一些。




真是個要命的顏控。




“這話應該我問你才對,”明雨道,“你在這裡一切可還好?”




剛才一見面就匆匆聊起了那些有的沒得的事情,甚至都忘了這最重要的事。




驚蟄:“論起待遇,自然處處比從前要好,只是很不自在。”不管是面對那些伺候的人,亦或是面對赫連容。




“那位呢?”




驚蟄猶豫了一會,才輕聲說道:“我有時候覺得,容九的確是他的一部分。但是,他比容九還要可怕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