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孤生 作品
第八十七章
面對宗元信這種質問,黃儀結的回應只是翻了個白眼,面無表情地說道:“你再把它們當做蠢貨試試!”
黃儀結和宗元信相處起來並不是那麼愉快。
不過,宗元信到底是想出了一套就連黃儀結也不得不稱讚的辦法——唯獨一個前提。
他們必須找到那個所謂的主人。
這也正是宗元信去乾明宮的原因。
黃儀結一知道他的胳膊是怎麼斷的,就朗聲大笑,那嘲弄的態度
(),讓宗元信想給她下毒。
如果不是想起這女人的利用價值。
“你是瘋了,才去招惹陛下,你現在還能活命,可真是一件稀罕事。”黃儀結嘖嘖稱奇,“而且,你到皇宮去做什麼?我不是與你說過,這宮裡頭最有可能的人,是驚蟄嗎?”
宗元信沒好氣地說道:“我不去乾明宮,上哪裡找驚蟄?”
“你為何要去乾明宮找驚蟄?”黃儀結漫不經心地說道,“我記得他不是乾明宮的人。”
宗元信微眯起眼,狐疑地看著黃儀結:“你不知道……驚蟄就是陛下的情|人?”
黃儀結原本還在喝水,一聽到宗元信這話,一口噴了出來,拼命嗆咳,幾乎喘不過氣來。
驚蟄……是景元帝的情|人???
而今,就在現在,黃儀結忍不住打量著驚蟄,那奇怪的眼神就像是要扒了驚蟄的衣服,叫他多少有點不自在。
“黃姑……”
“叫我俞靜妙,”黃儀結打斷了驚蟄的話,“那不再是我的名字。”
“俞姑娘。”驚蟄堅持,“我想知道,如果有人能從旁控制蠱蟲,那依著你們想出來的辦法,有幾成可能?”
黃儀結……或者,稱呼她為俞靜妙更合適,她眯了眯眼:“你沒去問宗元信嗎?”
“宗大人給出了他的答案,現在,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俞靜妙沉默地盯著驚蟄看了好一會,不管她到底從他身上看到了什麼,顯然都讓她的態度鬆動了些,她嘆了口氣:“宗元信的辦法很大膽,甚至是有點激進,其實如果不是沒得選,我不會支持他。”
一開始,俞靜妙根本沒想到中毒的人會是景元帝,然而當她和宗元信開始就毒與蠱鑽研過深的時候,有些事情不可避免。
俞靜妙痛恨自己捲到這些爛攤子裡,卻又不得不面對。
……如果景元帝身上有蠱蟲,那就能夠證明一件事。
俞靜妙的本命蠱的確是在害怕景元帝。
不只是因為主人的敬畏而敬畏,更是因為它自己也同樣敬畏景元帝身上的蠱蟲。
那必定是個無比陰毒的存在。
“蠱蟲不全是壞的,”儘管宮裡遭遇了好幾次災難,但俞靜妙還是執意這麼說,“像是我身體內的本命蠱,在我六歲的時候種下,到現在一直都是我的好夥伴,有了它後,我幾乎從不曾生過病。”
在俞靜妙看來,人和蠱蟲是可以互生的關係。
驚蟄只是面帶微笑聽著,心裡則是嗷嗚嗷嗚地抱住自己的腦袋,可憐兮兮地蹲在角落裡。
不管俞靜妙再如何喜歡蠱蟲,驚蟄到底是沒辦法喜歡起來的,他只能強撐著微笑的外表,聽著俞靜妙有點狂熱的聲音。
“……但不是所有的蠱蟲都適合與人共生,有些本性陰寒,或者帶著劇毒,它們更適合充當守衛。”俞靜妙咬住下唇,“實際上,我懷疑在陛下|體內的蠱蟲,是一種名叫‘夜’的蠱。”
能比俞靜妙本命蠱更
好的蠱蟲少有,老蟲巫的本命蠱算一種,也有好幾種非常兇殘可怕的,然而在這麼多種裡面,符合宗元信診斷的蠱蟲,就只有這麼一種。
“這種蠱蟲性寒,喜歡待在冰天雪地的地方,更尤喜歡黑暗。如果棲息的地方不足夠冷,它就會竭力影響、改變周遭的環境。也因為它喜歡黑夜,所以一旦被驚擾,就會痛苦發作……”俞靜妙絮絮叨叨地講解著,這其中有些正是驚蟄想知道的,他不由得聽到更加認真。
俞靜妙不只給驚蟄解釋了夜蠱,同時也解釋了它的怪誕稀奇。它的某種性質,和景元帝身上表露出來的毒性相似。
“不過,如果真的是這蠱,那陛下能活到現在,也真是一個奇蹟。”俞靜妙輕聲說道,“其實夜蠱不是一種毒,如果能夠容納得住,它甚至能夠幫助宿主增強體魄,正如陛下的身手……”
她微頓。
驚蟄明白她的意思。
景元帝的確身手高強,這麼多年來,如果真的是毒,他理應被摧殘得更可怕才是,不可能還能學得一身武藝。
“但是,這會非常痛苦,我說過,它不是那種適合被納入體內的蠱蟲,與它能帶來的收益相比,這成百倍的痛苦幾乎無法熬過去,大多數人都會在劇痛中自|殺或者死去。”俞靜妙搖著頭,“而且,夜蠱的壽命,只有二十年左右。當它死亡的時候,它會帶著宿主一起死亡。”
驚蟄閉了閉眼,然後長長吐了口氣。
“多謝你。”他重新睜開眼,明亮的黑眸看著俞靜妙,“多謝你告訴我這些。”
隔著一道門,地窖非常安靜。
這種安靜是前所未有的,在驚蟄還沒到來之前,整個地窖都是焦躁不安。那些蠱蟲幾乎日夜不休地鬥爭,廝殺,那些嗡嗡的嘶鳴聲如此尖銳,哪怕分隔開來,仍然聽到清清楚楚。
有不少太醫院的太醫都因為這日夜不停的聲音有些精神衰竭。
俞靜妙:“是我該多謝你。”
驚蟄微愣,下意識看向俞靜妙。
就看到女人伸出手,貼在地窖的門上。她低著頭看著地面,嘆氣著說道:“如果不是你,它們早就隨著蟲奴死去,是你執意要救下蟲奴的。”
驚蟄面色微紅,低聲說道:“拯救他們的,是太醫院的太醫。”
“如果沒有你的堅持,陛下肯定會殺了他們一了百了。”俞靜妙側過頭看著驚蟄,緩緩笑了起來,“更重要的是,是你,讓它們離開的吧。”
驚蟄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俞靜妙也不在乎。
她輕聲說道:“我知道你更多的是想救人,你害怕它們……不過,我還是要多謝你,驚蟄,它們對你們而言是可怕的怪物,但對我來說……它們很重要。”
驚蟄抿著唇,輕輕走近地窖,學著俞靜妙一起低下頭,他的手掌貼在地窖的門上。
過了好一會,驚蟄才側頭看著俞靜妙。
“希望,它們會聽你的話。”
起初俞靜妙沒理解過來驚
蟄到底是什麼意思,可在他離開後,地窖卻沒有立刻響起那種奇怪的躁動。
俞靜妙微愣,下意識驅動本命蠱。
緊接著,那微弱到幾步不存在的聯繫,卻也淺淺回應了她。
正如從前的每一次。
俞靜妙的臉上流露出悲喜交集的神情,她跪倒在地上,用額頭貼著地窖的門,如同一個虔誠的信徒。
在她的身後,驚蟄緩緩走向門口。
赫連容就揹著手站在門外等著他,男人高大的身材是幾乎一眼就能看得到,“都問個安心了?”
驚蟄笑了起來:“嗯。”
他朝著赫連容走去,輕聲細語地說道:“宗元信說,三四月的時候,就得準備動手。”
赫連容也跟著淡淡應了聲。
驚蟄:“他得養好手,才能著手準備。”
赫連容:“嗯。”
驚蟄:“我沒那麼生氣,你下次別……”
赫連容:“下次,他就死了。”平靜的話裡帶著冰涼的殺氣,“他不敢。”
驚蟄哽住,小聲嘟噥:“俞姑娘被太后那麼挾持著,都能報復……你就不怕宗大人報復你?”
這可是斷手斷腳,又不是什麼小傷。
赫連容冷漠地說道:“驚蟄,他能在京城留守十來年,就只是為了我這個病例,你覺得以宗元信這吊兒郎當的性格,有幾分可信?”
驚蟄試探著說道:“……五六成?”
“五成。”赫連容道,“另外五成,是他只能留在這。”
驚蟄驚訝,抬頭看著赫連容。
“朝廷之外,就有江湖。有人做正經營生,就會有人打打殺殺,過著浪蕩的生活。”赫連容淡淡說道,“正如你的父親,也曾結交過不少三教九流,亦是江湖人。”
驚蟄慢慢點頭,但還是不太理解赫連容說這個的原因。
“宗元信一身奇怪的醫術,本也是從江湖中來。”赫連容漫不經心地摸著驚蟄的側臉,“只要他在京城之內,無人敢動他。動他,就是與我作對。”
男人似笑非笑地說道:“他但凡敢離開京城,他遲早也會死。”
驚蟄抿唇,行吧,看來宗元信年輕的時候,也是個會惹事的。
他當初找上赫連容,到底有幾分是想看病,有幾分是想避難,這真真假假,還真是說不清楚。
驚蟄拖著赫連容往外走:“可我覺得,宗大人應該不會傷害我。”
他們上了御駕。
“應該?”
“肯定。”
“呵,你連黃儀結都覺得是好人。”
“……雖然未必是好人,但俞姑娘現在看來,人也是不錯的。”
赫連容:“在你眼底,還有壞人嗎?”
“有。”驚蟄鎮定地說道,“你。”
那一對明亮的眼睛望向赫連容,微彎的眉眼裡都是盪開的笑意。
“你才是最可惡的。”說到這句的時候,赫連容
甚至能夠看到驚蟄微微蹙起的眉頭,微微皺著的鼻子,那些細微到幾乎難以覺察的表情,在他那張俊秀的臉蛋上間或出現,“不過,既然我在你的身邊能過得還算不錯,那其他人再怎麼壞,都也不算什麼。”()
驚蟄輕描淡寫將那些尖銳的寒意帶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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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還不錯?”赫連容挑眉。
“只是還不錯。”驚蟄重複,抿著嘴,帶著一點難以壓制的笑意,“不要得寸進尺,你簡直是劣跡斑斑,還沒到那個時候呢。”
哪個時候?
空氣裡幾乎流淌著這曖|昧的問詢,不過驚蟄側過頭去,抓著赫連容的領口將人拽下來,偷親了一口。
然後又迅速轉回去,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這是一些不會發生在外界,不會被其他人看到的畫面。
驚蟄總是很謹慎,哪怕這一次與赫連容一起在太醫院露面——這可以說是他在乾明宮後,第一次真正能外出走動——驚蟄一直跟在赫連容的身邊,但也從沒有太過靠近。
會有些細微的小動作,像是不自覺地看向赫連容,又不自覺地追尋著他的身影,這些難以察覺到的依賴,讓赫連容沒去聽心裡怪物不滿的咆哮。
因為它永遠都不會滿足。
就在這時候,驚蟄悄悄地,悄悄地伸過來一隻手,在軟榻上摸索了好一會,才偷偷抓住了赫連容的手指。
他還在看著窗外,耳朵卻有點微微的紅潤,像是飛起的紅霞落在他的臉上,耳尖,一點點塗上豔紅的色彩。
而他的手指,而是試探著擠進赫連容的手指根……窸窸窣窣,偷偷摸摸,他完成了十指相扣的壯舉。
男人的手指幾乎是在瞬間扣住了驚蟄的手指,緊密到幾乎無法分離的地步。
驚蟄托腮,笑眯眯地看著窗外。
赫連容是個可惡的混賬。
也是個粘人,又怕寂寞的混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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