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孤生 作品
第九十章
幾人面面相覷,似有驚恐。卻因為郡主的推搡,不敢逗留。
這變故,自然引起了剛才與她爭吵之人的側目。
有好幾個人順著聲音看了過來,原本陳少康的臉色還非常平靜,然而他看清楚與郡主發生爭吵那一行人是誰,他的臉色也跟著變了一變。
那個被郡主婢女責罵的人,不就是上次砍了郡主愛馬的御前車伕?那一天血淋滿地的畫面,他迄今都難以忘記。
那個男人絕對不止是車伕這麼簡單,他出手那麼利索,肯定是練過的,說不定就是皇帝身邊那批暗衛,或者又是哪個身手高強的御前侍衛。
而且……那不是還有岑文經嗎!
他怎麼也在這?
而且看樣子,那侍衛是岑文經的人?
如今看到這個人跟在岑文經的身邊,陳少康心裡這個念頭越發篤定。
……或許上一次鹿苑之行,岑文經也在裡頭。
陳少康趕過來時,郡主正催促著自己人趕忙離開,那匆匆的背影,彷彿是落荒而逃。
……真是一場鬧劇。
驚蟄無奈扶額,他原本是想出來走一走,看看這京城外頭而今是什麼模樣,上一次有些走馬觀花,根本就沒看多少。只是沒想到這鬧騰起來,就算再是僻靜的地方都難免逃不開。
“岑大哥,沒想到能在這裡遇見你。”
陳少康嚥了咽喉嚨,故意不去看那個面無表情的男人。若是多看幾眼,怕就是要想起那天他殺馬時的兇狠。
“只是聽別人說這百丈樓非常有趣,慕名而來罷了。”驚蟄含笑道,“是我打擾了你們。”他看著陳少康身後跟過來的那一群少男少女,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他倒是不怎麼介意和陳少康來往,昨日的接觸也甚是有趣,可要是烏泱泱這麼一大群人,驚蟄就想溜了。
“岑大哥,你且等等我。”
也不知道陳少康是看出他心裡所想,還是他自己也覺得煩悶,他攔在那些人和驚蟄的中間與他們說上幾句,似乎是想打發他們離開。
不經意間,驚蟄留意到,那裡頭的兩個姑娘正頻頻地看向他,也不知道在看些什麼。
不多時,陳少康彷彿順利脫身,這才長舒一口氣,朝著他走了過來。
“今日原本是想來這討個清靜,卻沒想到鬧出這麼些事兒來,真是讓岑大哥看笑話了。”
驚蟄搖了搖頭:“你若想要清靜,與我一起走,不覺得麻煩嗎?”
陳少康笑著說道:“你既然是第一次來,自然要帶你好好見識一番,怎麼能丟下岑大哥不管?”他的確是一個非常熱情外向的人,比起那管事,他介紹起來就多了幾分趣味。
陳少康約莫是這百丈樓的常客,對這裡的地方如數家珍,什麼好吃的好玩的,幾乎是信手拈來。
在他的推薦下,驚蟄聽過曲,吃過茶,還抿了口甜酒,甚至還坐了遊舫。
在這百丈樓之內,居然還有這麼一處場所。看著那水波盪漾,清澈見底的湖面,驚蟄也忍不住讚歎了一聲。
“這一次能夠上來,還是託了岑大哥的福,之前有幾次過來,卻是總碰不上機會。”陳少康站在他的身邊,笑盈盈說著。
驚蟄挑眉:“這遊舫難道是什麼稀罕物?”
陳少康:“若要說多稀罕,自是不能夠的,但這百丈樓之內,就只有這麼一艘遊舫。”
物以稀為貴,就算在外頭,他們花上一點錢兩也能夠坐上游舫,可外頭的,跟這百丈樓裡的遊舫可不同。能在最熱鬧的時候搶下這遊舫位置的人,這分量豈是外面能比的?
驚蟄若有所思,點了點頭。
“岑大哥,你上次說有空再去鹿苑,那是什麼時候
有空?”陳少康眼巴巴地說道,“您難道不覺得烏啼獨自一匹馬在那很可憐,很無聊嗎?”
驚蟄失笑:“我看可憐無聊的,不是烏啼,是你吧。”
陳少康嘿嘿一笑:“是我也好,是烏蹄也罷,只要是好馬,總得拉出來遛遛。”
驚蟄:“我的騎術並不怎麼好,這些時候也是該練練,往後一段日子,應該會常去。”
就算先生沒有說,驚蟄自己也是有這打算的。
除了練習騎術之外,他也打算學一學強身健體的武術,就算他現在的歲數,想要學習練武已經太遲了,可好歹會點拳腳功夫,總比不會的好。
這畢竟還只是初春,站在甲板上還是太冷,吹了會風后,兩個人退到了艙室內。
艙室內可比外頭要暖和得多,一桌菜餚早已經備好,方才驚蟄喝了一口,覺得不錯的甜酒也放在邊上。
在這百丈樓內,若是有什麼愛好都會迅速被伺候的人記下來,然後悉心照料著。
“我不能喝。”
陳少康把剛溫好的酒提起來,正要給驚蟄倒酒,就看他搖了搖頭。
“我的酒量並不怎麼好,剛才那一口已經足夠嚐嚐味道,若是再喝,可不知道會出什麼事兒。”
陳少康有些驚訝,剛才那一口,就真是隻有一口,若是這就不能喝了,那驚蟄的酒量,可真是不好。
艙室之內,只有他們兩個,伺候的人都在外間。
陳少康那兩個書童正跟驚蟄帶來的人,在外頭對坐著,他們那邊也擺著一桌菜,不比他們豐盛,卻也色香味俱全。
驚蟄:“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與我說?”
這話一出,把陳少康嚇了一跳,他原本在給自己倒酒,手指微微一頓,就倒多撒了出來。
他有些手忙腳亂的,想要摸出手帕去擦,就見驚蟄慢吞吞,從懷裡取出素白帕子遞給他。
陳少康有些尷尬地接過驚蟄遞來的帕子,先把桌面擦了一擦,這才捂著臉說:“我只是……我還以為我掩飾得很好。”
沒想到卻是被人一語戳中。
驚蟄:“你其實一直都沒露出什麼破綻,就當作我……只是詐一詐。”他的視線看向外頭,“因為不管是你還是那位郡主,似乎都特別害怕十六。”
陳少康也就算了,他的表現並不明顯,可是那位郡主那麼大的反應,要是一點懷疑都沒有,那才叫奇怪。
“郡主曾經得罪過陛下。”陳少康隱晦地說道,“那時候,那位侍衛也在。所以郡主應當是想起曾經的事,所以有些反應過度。”
那件事畢竟連老敬王都知道了。
陳少康不能肯定,當天出事的時候岑文經是不是真的在,這才只能敲邊打鼓。
驚蟄恍然:“那時候你也在。”
陳少康苦笑了一聲,算作是默認。
驚蟄低頭吃了一杯熱茶,慢悠悠說道:“那位小郡主的脾氣看起來……是有些過於直率了。”
陳
少康:“岑大哥往後要是再見到她,就讓那位侍衛把她趕走就是。她不敢造次的。”
“這倒不用擔心。”驚蟄笑了笑,“我本來也少出來。”
談笑說話間,岑文經的態度很是稀鬆平常。陳少康沒從他的身上感覺到半點負面的情緒。
昨天在最後關頭見到景元帝,那也意味著兩人的關係,間接暴露在他們這群人的面前。就算再是愚鈍之人,回家之後也必定會問起。
相隔一日,該知道的,或者不該知道的,也應該早就知道了。
然而今日偶然再見,岑文經根本不受影響。
是他根本沒把自己與景元帝的關係放在心上?還是他覺得別人查不出來這聯繫?又或者是,他本就是這麼……視外物於無形的人?
驚蟄嘆了口氣,他抬起手,給自己倒了一小口酒。
陳少康微愣,岑文經不是說自己不能喝?
“你是個很有趣的人,可那你若是再這麼半心半意,我可就要將你請下船了。”驚蟄似笑非笑地看著陳少康,“不妨有話直說如何?”
他是挺喜歡程少康的,只是他也不喜歡這種被人刺探的感覺,就算陳少康什麼都沒有表露出來,奈何驚蟄很是敏感,就算只有一點神情上的微妙變化,也容易被他察覺。
一連兩次被人戳破,就算是陳少康這麼大大咧咧的性格,也恨不得挖個洞鑽進去。他紅著臉:“我並非是故意刺探,只是一想到昨日陛下……就莫名覺得有些奇特。”
總覺得驚蟄與他坐在一起的畫面,有些超乎想象。
“陛下……”驚蟄拿起酒杯,小小抿了一口,“所以你是在好奇陛下養了什麼樣的男寵,又或者是覺得有趣,想看個熱鬧?”
那聲音平靜得有些可怕,彷彿在說的不是自己的事。
“不!”陳少康連連搖頭,“這說到底也是陛下與你的私事,和我又沒有什麼關係。”
要說心裡一點都不好奇,那自然不可能,這可是皇帝陛下。其他人就算了,陳少康自個兒對這件事最大的感覺不外乎——原來男人和男人還可以在一起。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喜歡誰,不喜歡誰誰,都無法左右。”陳少康抿著唇,“外頭要是有人說三道四,你就當他們放了個屁,聽聽就過了。”
驚蟄笑了一聲:“你倒是清楚。”
陳少康把玩著手裡的酒杯,嘆氣說道。
“剛才我與郡主的爭執你也看到了,就連我這樣,不過是年紀略長些,沒有談婚論嫁,就會被人唸叨來去,各種流言蜚語四散……我與沉家娘子,乃是朋友,就因為她對同齡的世家子弟不感興趣,與我走得略近些,這傳聞就都出來了。”
沉?
“這位姑娘是?”
“沉大人的女兒,”陳少康忙說道,“就是陛下的侄女。”
驚蟄瞭然,是沉子坤的沉。
陳少康接連兩次被驚蟄識破,索性破罐子破摔,有什麼說什麼,在他放開之後,那態度
也比之前自然許多,不再那麼拘束。
聽聞驚蟄要去練武,他甚至還指點起來。
他自己本就家學淵源,雖然父親不肯讓他上戰場,但是也是有所涉獵,說起來那也叫一個頭頭是道。
兩人聊著,不知不覺就快天黑,此時候遊舫已經遊了一個來回,就快靠岸了。
陳少康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有些驚訝。
他沒想到,竟是和岑文經相談甚歡。與他越是接觸,陳少康越是覺得岑文經這個人不如傳聞中那樣不堪,反倒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兩個人一起出了船艙,重新走到甲板上。外頭船伕正在忙活,預備著靠岸的事。
陳少康:“……我聽聞,岑大哥,以前是有一個妹妹?”
這話聽起來有些突兀,他說完這話之後,又連忙說道。
“抱歉,我本來不該提起這些傷心事。”
驚蟄搖了搖頭,淡聲說道:“那些……都是已經是過去的事。我的確有一個妹妹,如果她還活著,現在也是十六七歲。”
陳少康:“說不定,還真有可能活著呢?”他慢慢說著,儘量讓自己顯得更加平靜,畢竟他在這之前已經知道,岑文經是個非常敏銳的人,一個不慎,就容易叫他察覺到異樣。
“我聽說那個時候……並沒有找到屍首。”
“……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確有可能。”驚蟄嘆氣,“只不過,當初我父親有朋友,就在下游等了許多天,當時沒有遇到……”
有些是驚蟄當初就知道的,有些是後來跟赫連容攤開之後,男人陸陸續續將查到的事情說與他知。
當初他父親送出去第一封信沒等到迴音,又找了另一個人,他記得好像叫……錢永清……
“那或許……”
“夠了,陳郎君。”素和出聲,打斷了他們的對話,遊舫剛好靠岸,她攔在驚蟄身前,語氣強硬地說道,“您有些逾矩了。”
她的聲音不緊不慢,卻叫陳少康面色微白。
驚蟄:“素和,不必那麼緊張,少康沒有壞心思。”
陳少康勉力朝著驚蟄笑了笑:“是我之過。”
驚蟄搖頭,望著遠處逐漸亮起來的燈火,這百丈樓內佈置得的確好看,白天與晚上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景,錯落有致的庭院搖晃著連成串的光芒,甚是漂亮。
驚蟄:“不用放在心上。”
他們下了遊舫後,許是因為剛才最後的小插曲,陳少康一直顯得心思沉重,驚蟄安慰了他幾句,才與他散開。
出了百丈樓,驚蟄上了馬車,把十六給叫了進來。
十六看著高高大大,沉默寡言,一進來,就老實行了大禮,把驚蟄嚇了一跳。他伸手把人給摁住,不肯讓他磕頭。
“你這是做什麼?”
“郎君恕罪,卑職被那元郡主認了出來。她性情驕縱,許會有麻煩。”
驚蟄:“她是怎麼認得你的?”
十六道:“那日卑職為陛下
郎君驅車,離開鹿苑時,元郡主不知陛下身份,在前攔路,陛下為了不驚擾您的安眠,令卑職手下留情,並未殺了郡主。只是砍了她的馬。”
驚蟄哽住,怎麼他那沙啞的聲音,聽起來還有幾分可惜?
真的把郡主殺了,麻煩可就大了。
只是再一想到下命令的人是赫連容,驚蟄又會有種莫名的感覺……好似如果是他,會做出什麼都不覺得奇怪。
他嘆了口氣。
怪不得陳少康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有些吞吞吐吐,這的確不是值得說道的事。
驚蟄揉了揉額頭:“陛下既然讓你跟在我身邊,就是不在乎這些。就算被認出來也沒什麼所謂。”
今日就看那郡主的模樣,已然被嚇破了膽。
不過陳少康……
這少年理應是知道了他的身份,除了開始有些放不開之外,之後卻是相談甚歡。就是這心裡估計還藏著什麼事……以他這個歲數,這涵養功夫已然不錯,可惜的是遇到了驚蟄。
……陳少康對岑家過去的事情,似乎很在意?驚蟄不記得父親曾與定國公府有過往來,他父親那個時候不過一個小官,怎麼可能有這樣的人脈?
驚蟄抿著唇:“十六,你能查一查,陳少康為何會這麼在意岑家嗎?”
十六欠身:“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