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孤生 作品

第一百零六章

“你都多少歲數了,怎還是這樣不著六?是不是挾持,是不是被迫,都看不分明嗎?”




柳俊蘭的語氣,是溫溫細語。




不帶有半點的火氣,卻是將岑玄因說得抬不起頭。




岑良躲在邊上偷笑,一邊笑,一邊還戳著驚蟄的手,“驚蟄哥哥,父親原是這樣的脾性?”




家裡出事時,岑良還小,雖有記憶,可離得遠了,許多事情也不再記得。現在每每看著岑玄因和柳俊蘭的相處,只覺得非常有趣。




驚蟄:“父親的確很聽孃的話。”




他們在這邊說著話,那頭夫妻倆嘮叨完,紅著一雙眼的岑玄因這才看向兒女倆……不,是三人,他盯著坐在驚蟄邊上的男人,神情還是有些嚴肅。




只不過,岑玄因午後剛來,就抱著柳俊蘭哭腫了一雙眼,現在又紅又腫,就跟淚泡眼似的,根本端正不起來。




“驚蟄,這人是?”




剛才相認,甚是倉促,驚蟄也只與岑玄因說上幾句話,就眼瞅著柳俊蘭出來,拖著丈夫回去解釋。




只是再怎麼解釋,岑玄因也沒放鬆戒備。




赫連容和岑玄因這兩人分坐一端,偏是有那種針鋒相對之感。




岑玄因剛下了戰場,對任何惡意殺氣都異常敏銳,根本不覺得這人是個善茬,這男人光是坐在這屋內,都時時刻刻叫他緊繃著精神。




這種感覺異常奇妙,有怪異的氣勢籠罩著,正虎視眈眈著岑玄因的要害,倘若一動,就是雷霆萬鈞之勢,輕易就能將人摧毀。




這般危險兇殘的感覺,縱是虎豹也猶不及也。




驚蟄猶豫了下,只覺得自己苦命。




沒想到前腳剛和孃親岑良解釋過赫連容的身份,眨眼間,又要再與親爹說上一遍。




“他,他名為赫連容。”




驚蟄聲音小小的,不如上次那麼坦然。




上次坦然淡定,是因為阿孃和岑良肯定不知道赫連容是誰,可是岑玄因是從赫連端身邊廝殺出來的,他豈會不知道當朝皇帝的名諱?




岑玄因剛聽到這句話,的確驚呆。




他狐疑地打量著赫連容,沒有多少敬意,自然,對他這樣的人,一旦突破了極限,許多事情根本不會放在心上,莫說道德與底線,能束縛到他的人寥寥。




赫連容與赫連端到底有血緣關係,兩人相貌雖有不同,卻也有一二分神似。只不過,更讓岑玄因詫異的是,驚蟄稱呼他的方式。




不稱之為陛下,反倒是直呼其名?




就算是瑞王幕下那些叛軍,提起景元帝,也頂多說上一二句狗皇帝。根本沒有哪個,會真的敢罵上兩句。




驚蟄和景元帝,到底是什麼關係?




岑玄因咳嗽了聲,站起身來,朝著赫連容跪拜下去,“卑職有眼無珠,竟沒認出聖駕,多有失禮,還望陛下恕罪。”




岑玄因這一跪,驚蟄等幾個就猛地站了起來。




赫連容淡淡看了眼驚蟄,平




靜地說道:“驚蟄既是我的人,倒也可算是一家,有何失禮?岑玄因,起來罷。”




岑玄因卻是沒起,肚子里正罵著,誰與你是一家?




我的人,這句話既可以是暗指驚蟄是宮人的身份,也或能用在更為淫|糜之事上。




岑玄因可不樂見。




“卑職不敢,不過市井小民,怎敢有這樣的殊榮。陛下,驚蟄當初入宮,實為卑職牽連,而今岑家事已有平反。龔將軍曾道,卑職臥底一事,亦是功勞一件,卑職不敢多求,亦不需要高官俸祿,只願陛下能夠允許驚蟄免去宮籍,出宮與我們闔家團圓,卑職萬死也甘願。”




岑玄因說完這話,就磕下頭去,一時間,滿室都是寂靜。這時候岑玄因說話,不再是驚蟄的父親,而是君臣中的臣。




驚蟄下意識看向岑玄因,又猛地看向赫連容。




赫連容蒼白昳麗的臉龐上,竟是連一點表情都沒有,微微低頭看著岑玄因的動作,正有怪異凶煞之感,就連原本陪同著驚蟄站在身旁的岑良,都不由得倒退幾步,不靠離得近。




一個跪得利索,一個面無表情。




驚蟄捏著眉心,吐了口氣。




“父親,而今我已是二十有餘,並非無知孩童。往後我打算怎麼選,怎麼走,終究是我的事,無需任何人來替我選。”




驚蟄說完這話,幾步走到岑玄因的身旁,彎下腰來攙扶著他。




岑玄因抓著驚蟄的胳膊,父子兩人對視了眼,他輕聲說道:“驚蟄,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只這句話,驚蟄就不由嘆一聲。




父親看似什麼都不知道,卻是敏銳機智得很,不論剛才門口初見,還是現下按頭就拜,都有著心思算計,根本不是面上看來這般簡單。




“阿爹,”驚蟄換了種稱呼,“過去多年,咱家的經歷,難道不足以說明,手中若無權,在這皇城根腳下,便什麼都不是?”




岑玄因閉眼,也跟著嘆一聲。




不必驚蟄再扶,岑玄因那硬繃著的勁兒已是鬆開,卻仍沒起,將驚蟄推到一旁去。




“我跪的是陛下,你來插什麼話?”




這話面上是在訓驚蟄,卻是將驚蟄這無禮的地方輕輕帶過。




不論驚蟄在皇帝的身邊到底是什麼地位,當一個臣子拜倒在皇帝跟前的時候,其他人又有什麼資格替皇帝做主?




“愛卿不必在意,驚蟄從頭到腳,都是我的人,”赫連容的聲音有著怪異的緊繃,那優雅微卷的韻感融在冰冷的語句裡,不像是一句安撫,更像是兇惡的威脅,“他與我,本是一體。他既是讓你起身,自然該起。”




驚蟄閉了閉眼,赫連容肯定是故意的。




“阿星,陛下都這般說了,你再這麼跪著,豈非是想讓我,也跟著你跪下嗎?”柳俊蘭輕輕說著,走到岑玄因的身旁。




岑玄因嚇了一跳,猛地站了起來。




他自己跪得容易,可萬不能讓柳俊蘭陪著他一起跪。




驚蟄緩步走到赫連




容的身旁,這才看向父母:“阿孃,父親,今日我來得突然,等過幾日父親休整好後,我再過來看看。()”他的聲音裡有些歉意。




驚蟄拉著赫連容的手,男人眼鋒一掃,順從起身,倒也沒什麼情緒。




柳俊蘭送走兩人後,輕輕捶了一記岑玄因:都是你,驚蟄好不容易出宮來一趟,卻是被你給弄走了。?()”




岑玄因扶住柳俊蘭的胳膊,沉聲說道:“俊蘭,驚蟄與陛下,到底是什麼關係?”




剛才一直插不上嘴的岑良語氣幽幽。




“還能是什麼關係?情|人關係咯。”









驚蟄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驚蟄又尷尬地抓了抓耳朵。




赫連容饒有趣味地看著驚蟄坐立不安的模樣,卻是一句話都不說,任由著驚蟄打量著他好幾次,最終還是沒憋著。




“父親他只是,因著之前那些經歷,所以……”




“以你父親的膽識,若非今日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待兩日後的朝會,他便會在朝上也如此說。”赫連容心平氣和地說著,“無論他是否知道你與我的關係。”




驚蟄回想他爹的做派,那還真有可能。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戰場上廝殺出來的習慣,比以前還要果斷,剛才那出叫驚蟄也是吃驚,差點眼睛一閉就這麼過去了。




“驚蟄是怎麼想的呢?”




赫連容的聲音平淡,聽起來似乎沒有因為剛才的事情升起波瀾。




可要真的沒有,驚蟄是不會那麼快拖著赫連容走的。




驚蟄:“父親是擔心我,這心意收下便是。至於其他的,我方才也與他說過,手中沒權,就如嘴上沒毛,這說出來的話,誰也不會當回事。”他的聲音淡淡,這說出來的話,倒叫赫連容看了他幾眼。




驚蟄笑了起來:“看我做什麼?難道這話你能說得,我卻是說不得?之前不正是你,常用這樣的話來蠱惑我嗎?”




赫連容:“倒也沒見你聽進去多少。”




勸人的時候,卻是一套一套。




驚蟄揣著赫連容的胳膊,懶洋洋地說著:“人不正是這樣?大道理都懂,勸旁人的時候,總是能說個四五六,輪到自己身上,就死不悔改。”




待了會,驚蟄許是覺得姿勢不大舒服,又蹭來蹭去,最後將腦袋插在赫連容的胳膊下,躺在人家大|腿上,舒服得眯起了眼。




“我們家人剛剛團聚,父親又是剛死裡逃生,他涉及到的事,再加上我的身份,肯定不能隨便離開京城。正因為此,才會需要更多的力量。”驚蟄的聲音輕了下來,“我是想要安靜平和的日子,但我也知道,這嘴上說著容易,可世上哪有那麼便宜的事。”




不管是岑玄因,還是驚蟄,他們兩人身上牽掛著的事,都不知會惹來多少視線。




哪有既要也要的道理。




在驚蟄的絮絮叨叨裡,赫連容卸下他的發冠,靈活的手指打散了頭髮,穿插在其中梳理起來。驚蟄被弄得昏昏欲睡,聲音也




()軟綿了幾分。




“……赫連容,不用擔心……我都說過,要是離開,肯定也會帶著你……”




驚蟄蹭了蹭男人的大|腿,懶散地嘀咕著。




也不知道是男人按|摩的動作太過舒服,還是驚蟄真的困了,在這搖搖晃晃的馬車裡,他還真的睡了過去。




赫連容低頭,戳了戳他的耳朵。




驚蟄不堪其擾,將整張臉都埋進去男人的小|腹,這吐息全打在身上,滾燙得很。




倒是一點防備心都沒有,睡得非常香甜。




赫連容的大手蓋住驚蟄的耳朵,隔絕了細微的聲響。




“多派幾個人盯著岑玄因。”赫連容說著,眼底危險惡毒的情緒再無掩飾,“將人盯死了。”




“主子,岑玄因剛離戰場,有可能會被發現。”




“發現了又如何?”




赫連容輕聲細語地說著,低垂下來望著驚蟄的眼神,帶著濃稠的暗色。便是要讓他知道得更清楚,他能安然,不過是驚蟄父親這個身份。




岑玄因這摸爬滾打才能活下來的人,應當知道,何處危機最濃罷?









八月底,龔偉奇率眾凱旋,兵部尚書出迎,那盛況自城外鋪滿而來,百姓自發夾道歡迎,那熱鬧的聲響幾乎響徹天際。




龔偉奇帶回了赫連端的屍體,加上一干端王府的隨從幕僚,粗粗算來,也有幾十個要犯。在這之外,龔偉奇呈上來的卷宗裡,又額外提及一個名為岑玄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