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孤生 作品

第一百零六章





與他說這話的世恩哎呀了聲:“驚蟄,




你還別不信,聽說前幾日,有人起夜的時候,就真的撞鬼了。”




驚蟄:“當初雲奎還非得說我是見了鬼,拖著我一宿不睡,結果哪裡是鬼?”




正在啃烤雞的雲奎不樂意了:“我分明說的是有東西在盯著你,東西,懂吧?”他一邊說,一邊揮舞著胳膊,急得他邊上的谷生直躲,嚷嚷著:“你的手油膩得很,別糊我衣服上!”




慧平和胡立坐在一塊,看著他們幾個吵吵鬧鬧,就沒忍住笑,只覺得有趣。坐在後頭的鄭洪悶頭吃肉,一副與此地無關的模樣,但嘴邊掛著的油水,倒能看得出他吃了不少。




明雨叉腰站在門口,盯著這群人烏泱泱擠在一塊,異常疑竇:“有那高堂大殿不坐,你們非得要擠在這小廚房做什麼?”




這到底是哪來的癖好?




慧平老實地說道:“在這裡最自在。”




其餘人都點了點頭,就連驚蟄也跟著點頭。明雨瞪著混在裡面點頭的驚蟄,沒好氣地端來了最後一道肉菜,碎碎念地說著:“我可真是勞碌命,你們吃得那叫一個開心,唯獨我,還得在那煙燻火烤。”




驚蟄看似悄悄,實則大聲說道:“也不知道是哪個,我分明都說要請人來做,卻是擼起袖子說,我要是找別個去,就要來打我……”他話沒說完,明雨就抽下脖子間掛著的巾子抽了過來。




驚蟄機敏地躲在慧平的身後,明雨又被其他人攔下來,這才作罷。




自打過了六月,藉著石麗君整頓後宮,許多人的職務也有了變動,這比慣例的冬季要早了許多,也惹眼許多。




悄無聲息的,驚蟄熟悉的這些個人,都有了不同的去向,最次的,也挪了個位置,再沒有在直殿監這冷門地方待著的。




這初來乍到,事情也多,一時間,他們也比明雨要晚上許多知道驚蟄的事,雲奎甚至是在前幾天,才知道驚蟄闔家團圓的事。




慧平倒是除了明雨外,第二個知道的人。




驚蟄便是為了去取他妹妹的來信,這才會與文宣碰了面,知道張家鏢局的事,又為著白團這條笨狗,知曉了柳氏母女還活著的消息。




這怎能不算是一種巧合?




慧平得知這事時,真是謝天謝地,因著這層關係,更清楚妹妹的平安,不由得高興不已。




這些人已經不是從前那般清閒,能抽空聚到一起,全都是為了慶賀驚蟄這闔家團圓的喜事。




只不過,驚蟄現在的身份特殊,若是在別處太過扎眼,才會讓他們都到乾明宮來。只是進了這乾明宮,時時哆嗦的人,就換做是他們。




就算這些人,能夠忽視驚蟄與景元帝那層情|人的關係,卻也無法忽略自己身處乾明宮這等驚恐的事實。




敬畏的念頭是自幼深入骨髓的,根本不可能克服。




為了讓他們自在,就只能將這地方定在小廚房。雖不敢弄得鬧哄哄,不過這幾個鑽進這地盤後,總歸像是活過來般,再沒那麼青白著臉,直叫驚蟄嘆息。




慧平敏|感些,看著那些人




吃吃喝喝,輕聲與驚蟄說:“你現在的身份,到底有所不同,若是還再與我們這般相交,會不會累得你的聲名?”




他們已經知道,驚蟄的原名是岑文經。




外頭的人未必知道驚蟄等同於岑文經,難道他們還能不曉得嗎?




現在驚蟄的身份過了明路,就不再是宮人。他若以朋友之禮與這些太監來往,難免會招惹來許多難聽的說辭。




驚蟄聽了慧平這話,卻是笑了起來:“我還道是什麼事,慧平,就算我現在與你們都斷了個乾淨,請了個大儒教我讀書,再與世家子弟結交,他們面上敬我尊我,可有幾個是真的看得起我?”




在他們心中,驚蟄這閹人的身份,是永遠都抹煞不去的。他為奴的這段經歷,在那些在意的人眼中,是不管他換過幾次皮,都洗不掉的過往。




“我何必為了這些人,為了這根本就不存在的名聲,而與我的朋友斷交?只是,難道你會在意這些,而不想與我來往嗎?”




驚蟄的聲音並不大,平靜之中,卻帶著幾分鄭重。




慧平聽得出來驚蟄這話中的情誼,險些紅了眼,輕輕咳嗽幾聲,帶過這尷尬的痕跡,這才說道:“若你都不在意,我又何須芥蒂?”又笑話,“驚蟄,我抱緊你的大|腿還來不及,怎可能與你斷交。”




說到這裡,驚蟄與慧平相視一笑,輕輕碰了碰杯。




直到他們兩人說完話,這有些寂靜的小廚房,才又響起了各種各樣的交談,直到夜間,這才逐漸散去。




送走他們,明雨回頭看著驚蟄,不免說道:“就算你什麼都不在意,但總有些人,也未必能維持住初心。”




方才這些人裡,大多數都與慧平是一個想法,到底還算純粹。可並非所有人,都是如此,也有那麼一兩個,已是沒了從前的自然。




驚蟄輕聲說:“明雨,人走這一路,並非許多人都能相伴到最後。又有多少人,都能維持原來的心思呢?雖是不好,亦是不壞,誰都不過是個普通人。”過於苛求,也就忒沒意思了。




明雨聳肩,倒是無謂:“你自己看得透,那便自在。”




驚蟄笑了起來:“看不透也沒轍呀,人心易改,誰能強求?”




明雨揶揄著笑:“你真能看得這麼透?我倒是覺得,有些人,要是真改了性,你定會強求。”




驚蟄微愣,看向明雨:“好哇你,近來你倒是連他都敢編排。”




明雨左顧右盼,見沒有其他人,這才又開口。




“從前我不信你能走到多久,可這是你選的路,我除了支持你之外,別無他法。而今看著,陛下果真一心一意待你,就連你的姓名都恢復給你,而不是預備將你藏在宮裡,寂寂無名一輩子,那我還有什麼可擔憂的?”




明雨上前來,為驚蟄整理衣袖,最後理了理衣襟,想說什麼,卻是有些哽住。




“當年在陳爺爺面前,你出言頂撞他,陪我在雪夜裡跪了一宿,我便當你是我這輩子最好的朋友。驚蟄,只要是你所求,我都願你能一




切順遂。”




驚蟄的嘴唇微微顫動了下,上前一步猛地抱住明雨,用力捶了捶他的後背心,沙啞著聲說道:“你也是我這輩子最好的朋友。”




驚蟄怎可能因為這身份嫌棄他們,若非有明雨,若非有他們的善意,他或許支撐不到現在,走不到今日這步。




他待他們,只有感激。









噠——




僻靜殿宇內,燈火通明,在那窗邊軟榻下,有兩人正各坐一方,凝神盯著放置在中間的棋盤。




驚蟄在學棋。




赫連容呢,自然是他的老師。




只不過,驚蟄真真是個臭棋簍子,就算赫連容已經將棋藝壓到十分之一,拿捏驚蟄還是手到擒來。




此刻,在驚蟄的臉上,已經貼了幾條白紙。隨著他的動作,飄飄動動。




驚蟄:“就算我與你再下幾次,我都贏不過你的。”




他對自己有自知之明,別說是壓到十分之一,就算赫連容把棋藝壓到二十分之一,三十分之一,那也是沒用的。




他就是零。




赫連容就算只有一,也是能贏得了他的。




赫連容慢吞吞說道:“那我下盲棋。”




驚蟄微愣,挑眉看他。




“何為盲棋?”




赫連容:“我閉著眼,與你下。”




驚蟄想了想,才知道這盲棋是什麼東西。下盲棋的人,不看棋盤,而是念出自己要下的棋路,正經下盲棋,雙方都需得有著極強的記憶力,才能將這盤棋走下去。




“你閉著眼與我下,那我下棋時,若是故意與你說錯呢?又或者,你說出一個棋路,我卻偏給你落到其他地方?”




驚蟄沒有下盲棋的本事,既要這麼下,肯定還是得實打實地走。只不過是赫連容閉著眼念一子,驚蟄替他下一子;而驚蟄自己在走時,也得念出自己下的那一步。




赫連容輕聲細語地說著:“我自是相信驚蟄,若你故意下錯,呵,那也沒什麼所謂。”他的聲音帶著某種奇特的黏膩感,說來帶著些許甜膩的氣息,卻直叫人打了個寒顫,仿若惡鬼細細輕語。




驚蟄打定主意,要老老實實。




別到時候被赫連容抓住什麼把柄,反倒讓自己受累。




就在要開始下棋前,赫連容一把抓住驚蟄的手指,揚眉道:“既要玩,不如賭點什麼?”




驚蟄側了側臉,示意自己臉上的白條。




赫連容:“不夠。”




他的聲音沒有情緒時,總是有些冷。




“那你要賭什麼?”驚蟄想了想,這般為難的條件下,他未必還真的會輸,倒也沒那麼警惕,“要是太過分的,那我肯定不應。”




“倒也不過分,只不過輸的人,要順從對方一整日。”




驚蟄:“你不賭,我也能聽你的。”這賭注來得莫名其妙,他有些狐疑地看向赫連容。




赫連容:“我說的,是完全地順從。”他雖是這麼說,聽著到底語焉不詳,不過怎麼說都只有一日,驚蟄思忖片刻,到底是答應了。




總不能這樣還能輸吧?




他摩拳擦掌,勢必要給赫連容也貼上白條!




一刻鐘……




滴答!




兩刻鐘。




驚蟄痴呆地看著棋盤,再抬頭看著緩緩睜開眼,有些受不了這光亮,又閉了閉眼的赫連容。




赫連容雖半合著眼,卻是露出一抹有些陰森的笑意:“驚蟄不會想賴賬吧?”




驚蟄癟著嘴,抬手打亂了棋面,不想再見自己一塌糊塗的敗仗:“我再也不與你下了。”




要不是赫連容信奉實戰,驚蟄才不會自不量力與男人下棋呢。




剛才那棋面,不論黑白都得是驚蟄自己擺,那種分明已見頹勢,卻得親自將自己送上絕路,步步緊逼的壓迫,莫名如同赫連容給人的感覺,讓驚蟄萬般不自在。




驚蟄掐了掐指尖,強迫自己清了清喉嚨,有些含糊地問:“那,那什麼……你打算什麼時候,要我踐行賭約?”




赫連容挑眉,輕聲道:“明日。”




驚蟄心口微跳,恍惚記起一件要命的事。明日,明日……明日他爹岑玄因,不正是奉詔,要進宮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