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5 章 寄北





剛聽到那樣的事,知道自己是不被期待出生的,換了誰,也不想這個時候去見母親。




夏芍拉了他,“她說的未必就是真相。”




男人腳步停住,沒有回頭,看背影肩背繃得有些緊。




夏芍拽緊男人的手,“你爸以為的也未必就是真相。如果孩子是你媽自己弄掉的,何必要等四五個月,前二個月不是更容易動手?如果她不想要你,你哪能真生下來?就算生下來,也不可能平安長大,晚上開著窗,蓋被的時候蓋住頭,孩子就沒了。”




幸福的童年能夠治癒一生,不幸的童年卻要用一生來治癒,不是沒有道理的。




陳寄北那麼聰明敏銳的人,為什麼想不到這些?




還不是有些事在他心裡太多年,已經成了結,一旦觸及,他便沒有辦法冷靜思考。




還不是已經失望了太多次,寧願就這麼信了,也不想有了希望卻再次落空。




夏芍拉了陳寄北往前走,“如果她真的那麼厭惡你,何必教你練字,讓你跟她待在同一屋簷下。她只要往外趕你,說些傷你心的話就行了,她說過嗎?”




陳寄北任由她拉著,好半晌,聲音低到不可聞,“沒有。”




“那不就得了。”夏芍回眸看男人,“我覺得咱媽要不就是生性冷淡,要麼就是有心理疾病。”




“心理疾病?”陳寄北眼睛動了動。




夏芍點頭,“就是心裡生病了,沒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對生活也提不起興趣。”




其實她懷疑陳寄北的母親有抑鬱症,只是這年代還沒有這種概念。




“我看咱媽也不一定是奶奶家的親戚,也沒聽奶奶家多有錢,哪來出身這麼好的親戚……”




夏芍提出了一個又一個疑問,管他有沒有道理,有沒有依據,只要能證明汪貴芝的話不是真相,證明陳寄北不是連母親也不希望存在的孩子,陳寄北就能好受一些。




可沒等接近那片土丘,陳寄北還是拽住了她。




夏芍轉過頭,發現男人已經恢復了平靜,只是腳步卻穩穩定在原地。




“我們去找小姑奶。”陳寄北低聲說,“老一輩人都不在了,我大爺去世早,大娘也改嫁了,就剩這個小姑奶,是我太爺爺的老來女,比我爸還小几歲,可能會知道。”




能想到找人去問,而不是踟躕不前,至少已經找回了些從容理智。




夏芍想了想,乾脆也不拉他了,“行,咱們先去趟小姑奶家。”




陳寄北的小姑奶嫁得有點遠,隔了好幾個村子,走路要走一個多小時。




陳寄北只知道小姑奶叫什麼,小姑爺叫什麼,根本就沒來過,打聽了半天,才打聽到小姑奶住在哪。老太太已經有些糊塗了,見了陳寄北根本沒想起來他是誰。




“小姑奶,我是慶年,福安家慶年。”




陳寄北見她滿臉茫然,又道:“那年庭五叔結婚,家裡人都看熱鬧去了,我餓得踩著板凳從大缸裡舀水喝,您還偷偷給我煮了個雞蛋,不讓我往外說,您記不記得?”




說陳慶年老太太不記得,說起這個倒是有些印象,“當時我怕人知道,還把雞蛋殼拿出去扔河邊了。嫂子回來,壓根沒發現,還說家裡雞今天下的蛋有點少。”




大概這事辦得很得意,老太太還抿著缺牙的嘴笑了笑。




笑完終於想起陳寄北是誰了,拉著陳寄北的手,“慶年啊,我說怎麼瞅著有點眼熟。聽姑奶一句,那些事別幹了,好好種地,將來說個媳婦,分出去單過。”




人是想起來了,卻把陳寄北當成了十幾歲那個少年。




陳寄北任由她拉著,“我已經有媳婦了,也帶過來了,給您看看。”




“真的?”老太太立即眯起眼,盯著夏芍仔細瞧了瞧,“長得真不錯,和你般配。”




“我也這麼覺得。”陳寄北竟然接了句。




等老太太看夠了,他才說起正題,“小姑奶,我媽您還記得嗎?”




“記得,咋不記得?她來咱家的時候我都十歲了,就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姐姐。長得好,說話也好聽,你奶奶在家捂了好幾個月都不敢讓她露面,生怕給家裡惹麻煩,還跟你爺爺大吵了一架。當時我就住在東邊裡屋夾出來的小間裡,嚇得氣都不敢喘。”




想起當初的往事,老太太還壓低了聲音,好像高一點就會被人聽去。




夏芍卻忍不住和陳寄北對了個眼神,他媽果然不是他奶奶那邊的親戚。




如果是,應該是他爺爺跟他奶奶吵架,怎麼反倒是他奶奶不樂意?




“更具體的您還記得嗎?”陳寄北低聲問老太太。




老太太立馬來了精神,“咋了?她哥打了勝仗,回來找她了?”




他媽還有哥哥?




陳寄北和夏芍再次對視一眼,全都沒有想到。




畢竟這麼多年了,別說舅舅,一個母親那邊的親人陳寄北都沒見到。




夏芍笑著對老太太道:“是有人來找,我們也不敢確定是真是假,所以想找您問問。”




“要是北邊回來的,應該是真的。”




老太太說,說著還嘆了口氣,“那時候世道亂得很,她家那麼大的家業,她爹一死,全都沒了。聽說她哥哥還在北邊打仗,根本顧不上她,這才託給了你爺爺。也是你爺爺這人老實,給東家幹活的時候勤勤懇懇,不然家裡哪來這麼多地?他也是念著東家的好……”




“她是爺爺東家的女兒?”這回夏芍是真有些驚訝了。




老太太一聽,卻立馬警惕起來,“什麼東家的女兒?沒聽說過,俺們家可沒藏人。”




這一看就是又犯了糊塗,夏芍乾脆挽了老太太的胳膊,嘮家常一樣問:“小姑奶,咱們家那老房子修得可真好,比周圍幾家都像樣,當初花了不少錢吧?”




“那可不。”老太太又得意起來,“我大哥,那是在城裡給大戶人家幹活的,每年都能帶回來不少銀元。銀元你們知道吧?拿回來全買地了。可惜世道不好,他那東家敗了,不然還能買更多。不過也還好是敗了,要不然土地改革,不是地主也是個富農。”




“那東家託他照顧女兒,他怎麼讓人跟他兒子了?”




“哪是他讓的,他命短,把人接過來沒兩年就沒了。我嫂子見人長得漂亮,還有個哥在北邊,搞不好就打了勝仗當了官,就動了心思,跟她說能想辦法給她哥捎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