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梨 作品

牙齒

林格的第一顆壞牙,出現在林譽之“入侵”家中的第六個月。




倘若追溯源頭,在半年前的林譽之第一次踏入家門時,它就已經開始隱隱作痛了。




那時候的林格尚處於青春發育期,營養充足,臉上的嬰兒肥還未褪去,暑假裡在鄉下爺爺奶奶家瘋玩得來小麥色的皮膚,經常性地冒出大紅痘。




距離開學不足一週,媽媽龍嬌風風火火地衝進鄉下爺爺家,林格以為是自己偷摘鄰居家桃東窗事發,剛把被毛毛蟲蟄到的手背在身後,就被龍嬌用力一手抓住,直直拉到面前,像一面盾牌。




“這日子沒辦法過了,”龍嬌對著趕來的奶奶哭訴,哭到奶奶手裡的豆角都不知所措地垂下,“老林他給人當司機,一年能掙幾個錢啊?勉強養活我和格格就夠了,他現在又往家裡領了一個半大小子,也要上高中……”




灰頭土臉的林格,在回家的路上才弄清楚媽媽這樣不顧顏面哭訴的前因後果。




爸爸林臣儒今天忽然往家領回了一個男孩。




北方過來的,比林格還大五歲,說是遠房親戚,媽媽意外沒了,林臣儒看他可憐,決定讓他在自己家這裡暫時住著。




等高考結束,上了大學,能自立了,就放他走。




這個男孩也姓林,林譽之。




聽起來就像她的哥哥。




“放?往哪兒放?”龍嬌尖叫,完全不給爸爸面子,連表面上的禮貌都不願偽裝,“你瘋了?我一個月拿多少錢你賺多少錢?看看我們格格,你的親閨女,我們能養活一個孩子就不錯了,你還想再來一個?你家在那邊哪裡有親戚?”




這樣說著,她半強迫地讓林格站在自己面前,龍嬌半邊身體的力量都輕輕壓在女兒身上,語言上嚴厲不退步,肢體上可憐又無助。




林臣儒低聲,哄妻子:“你這話說的,有什麼話別當著孩子面講……你消消氣,哎,哎……”




他看著林格,討好般地,拍一拍林譽之的肩膀——林譽之比林臣儒還高出一截,這畫面瞧著有些可憐的滑稽。




林格在這瞬間覺得被媽媽當做盾牌的自己可憐,被媽媽訓斥的爸爸可憐,被迫接受新家庭成員的媽媽可憐——




唯獨不可憐的,就是此刻林臣儒身旁的林譽之。




這個穿著黑色衛衣的始作俑者終於慢慢抬起頭。




他皮膚很乾淨,比林格從護膚品廣告上看到的模特還要細膩,卻又配了硬朗的骨相。鼻子很挺,眼窩深到有微妙的異族人特徵,在“濃顏系”這個詞語還沒有被廣泛運用的時代,完全找不到適合形容他的詞語。




林格沒有呼吸,眼睛不眨地看著林譽之。




林臣儒說:“以後就是兄妹了,格格,要有禮貌,快,叫一聲哥哥。”




林譽之沒有任何反應,一雙眼睛死氣沉沉,像是在看她,又像只是看一團無形態的空氣。




林格低頭,看到自己染了青草汁和桃樹膠的髒裙子,白色的、邊緣磨破的拖鞋,曬到黢黑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