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金角銀邊草肚皮
夜已經深了,一張桌案,一盞孤燈,兩杯清茶與相對而坐的兩個人。
陳銳看著戚繼光剛剛繪製的山東東部地圖,良久後神色有些蕭瑟,“你要留在登州。” 這是個肯定句,而不是疑問句。 “那是當然,護衛鄉梓,分內之責。”戚繼光笑著說:“陳兄也不覺得我會舉家遷往浙江吧。” 頓了頓,戚繼光補充道:“陳兄回浙江蓄力以待,容小弟先在山東小試身手。” 雖然相處至今也不過三個月,但戚繼光認為自己是懂面前這位青年的……回浙江不意味著逃避,打出去的拳頭總是要先收回來的。 但自己不能走,也走不了。 良久的沉默後,陳銳才開口說道:“就情誼而言,我希望你帶著族人、姻親隨我回寧波,但就局勢而言,登州一地,唯有你戚元敬能守衛。” “此戰之後,韃靼主力應該不會長留山東,必要先掃平後方,但淮安一代的明軍膽氣盡喪,不敢再北上了。” 雖然至今還不知道戰事如何,但陳銳、戚繼光都有著相同的判斷,明軍必然慘敗……只是不知道慘到什麼程度而已。 “到那時候,至少登州……很可能成為飛地。” 雖然“飛地”這個詞彙很陌生,但戚繼光卻能理解……就算韃靼主力北撤,也肯定是要留下部分兵力的。 青州府、濟南府都已經沒有什麼兵力了,就算韃靼沒有駐重兵,明軍也很可能不會選擇北上……這意味著登州被割裂在山東東部沿海。 “我不諱言,指望不上朝廷的。”陳銳神色平靜,說話的口吻卻有些艱難,“但……但我希望……你留在這兒。” 戚繼光主動願意留下護衛鄉梓,和陳銳希望對方留下……一樣的事,卻代表著不同的涵義。 “陳兄儘管說就是。” 陳銳深吸了口氣,“你可知登州之重?” “登州位於山東沿海,東望朝鮮,北抵遼東,南達江淮,更與京津近在咫尺。” 戚繼光點頭道:“久聞寧波因海貿而興。” 顯然戚繼光也很明白,如今和兩宋是不同的,與明初也是不同的,若是船隊從江南出發,在山東補充,就能直入北直隸。 而寧波是江南海貿最為旺盛的地方,船帆如雲,遮天蔽日。 戚繼光深深的看了眼陳銳,他在心裡揣測,即使沒有鄆城一事,只怕他也會走登州這一趟…… 登州即將成為飛地,也意味著只要能守得住登州,那就在北地先落一子……而韃靼是很難利用上海路的。 正所謂金角銀邊草肚皮。 “五代十國,兩宋遼金,南北分裂數百年之久。”陳銳長身而起,“再來一次數百年之久的南北分裂嗎?” “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 “只要你能守得住登州,便可進可攻,退可守。”陳銳盯著戚繼光,“正如今日我所言,你我異姓,但我視你為兄弟。” “戰場之上,我可以毫無顧忌的將後背託付於你。” “不知元敬可願將後背託付於我?!” 戚繼光陷入了長時間的思索,他並不詫異於陳銳對朝廷的不信任,也能確定自己願意將後背託付給這位才結識三個月但無數次並肩廝殺的戰友。 長時間的思索在於戚繼光詫異於陳銳的思路。 雖然很早也很堅決的就做出了留在登州的決定,但戚繼光除了下定決心整頓衛所之外,並沒有長期而明確的思路。 而陳銳卻顯然已經有了全盤的考慮,說的大一些,登州會成為明朝紮在山東的一顆釘子,說的小一些,登州會成為陳銳伸入山東的一隻手。 陳銳耐心的等待著,他相信,青史留名的戚繼光會給出一個肯定的回覆。 如今的戚繼光已經褪去不多的稚嫩,開始展現他的鋒芒,陳銳知道戚繼光依舊對著朝廷有著很多希翼,但自己並不打算拉著戚繼光上自己這條船。 一路南下的這麼多人中,戚繼光是最特殊的一個,這不在於他留名青史的名聲,而在於他的身份。 戚繼光與周君佑、周君仁是不同的,周家二子如今已經不相信,或者說不敢再相信朝廷,而戚繼光卻不同。 周君佑、周君仁、老哈、司馬甚至於樓楠,都稱呼陳銳為“大哥”,將之奉為首領,只有戚繼光是稱呼“陳兄”的。 油燈上的燭火時不時跳動,將兩人的身影印在了窗紙上。 很久之後,戚繼光才開口說:“我有多長時間?” “不好說,但韃靼應該不會那麼快攻打山東。”陳銳輕聲說:“京師淪陷已經三個月了,遼東不好說,畢竟胡漢混雜,就算有山海關,飛地也難抵擋。” “但這麼長時間,
大同、宣府兩地不會孤宣於外,按理來說應該遷入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