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餘姚之行(下)
午後,餘姚縣外姚江碼頭處,人頭攢動,有護衛在高聲吆喝。
僅僅是吃得飽飯,就有不小的誘惑力了。 此次招募青壯,紹興府其實不在重點範圍,但孫家在本地威望甚高,所以孫鈺建議在餘姚招募,應募的人還真不少。 草棚中,老哈和司馬異口同聲,“開玩笑吧?” 老哈瞪大眼睛盯著面前的青年,“陶大郎,你也來應募?” 在餘姚縣招募青壯,沒想到隔壁會稽縣卻跑來一個熟人。 “別鬧了,你一個生員來應募勞工?”司馬也在不停搖頭,“你家裡也不管你!” 今年二十七歲的陶大順平靜的說:“祖父五年前病逝京師,父親去歲被韃靼騎兵射殺,髮妻被擄,長子溺亡,幼子走失。” “如今,我為陶家嫡系長子,沒人來管我。” 前兵部侍郎陶諧只有陶師賢一個兒子,下面三個孫子,陶大順為長孫,陶大臨次之,才十七歲的陶大恆最小。 老哈和司馬都沉默下來了,站在後面的是其弟陶大臨,“兄長自歸鄉後,不入書房,只操持武藝,意欲投軍,聽聞陳千戶橫掃倭寇,所以……” 陶大臨的意思很明顯,陶大順不是來應募勞工的,而是來投軍的。 去年十二月回到浙江的時候,陶大順還沒有起這個心思,但回鄉聽聞淮東大敗的消息後,一夜不眠,第二天早上燒掉了書房的藏書。 正如在南京的時候陳銳對徐渭所說的,再去鄉試,然後會試殿試考中進士,慢慢熬著,慢慢熬著……連續失去父親妻子兒子的陶大順熬不了那麼久。 一刻鐘後,山腳的草棚中,孫升連聲嘆息,老態龍鍾的孫堪卻一拍桌案,“乃有膽識!” 陶大順對著陳銳深深一禮,“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請陳千戶收留。” 徐渭奮然道:“既為私仇,也為公憤,難道如南宋一般,再忍百年南北分裂,再忍百年胡人欺辱!” 此等言語倒也罷了,但此間氛圍卻讓唐順之動容,這是與南京完全不同的氛圍,雖然弱小,卻有金石之聲。 “你若入軍,只能為一士卒。”陳銳眯著眼睛道:“若為幕僚,打理後勤,或可擔當重任。” 如今的護衛軍並不缺少將領,也有一套挑選基層將校的機制,缺的是管理人員,缺的是內政人員。 雖然不知道陶大順的水平如何,但至少應該在水準之上……畢竟曾經考中舉人。 “明太祖征戰南北,善長留守國中,轉運糧儲,供給器械,治理後方,和睦軍民。”孫堪點頭道:“被譽有蕭何之能,故為開國六公爵之首。” 孫升忍不住看了眼大哥,這個比喻真的不太恰當啊,但想了想也勸道:“陳銳有復土之志,所需非僅將校士卒。” 【復土之志】,這個詞是不能隨便用的……唐順之深深的看了眼陳銳。 如此志向,有聚才之能,有聚財之能,又被譽為將才,唐順之決定接受徐渭的邀請,隨行去定海去看一看。 “願為驅使。”陶大順也不再堅持入軍,從腰間取出匕首,將長袍下襬割裂。 下一刻,門外有低沉的聲音響起。 “陶家有如此子弟,難道我孫家無此等人物嗎?” 孫鈺大踏步走入門內,跪在孫堪膝前,“父親,孩兒心傷祖母,還有二叔、四弟、五弟、六弟……” “但亦願從軍,他日必要驅逐韃虜,復漢家之土!” 短暫的沉默後,老邁的孫堪顫顫巍巍的站起,枯乾的雙手用力挽起面前的獨子,臉上有著不自然的紅潤,“只恨七旬老翁,無力殺敵,吾兒有志,無需回望。” 陶大順失去了父親、妻子、兒子,而今年已經四十五歲的孫鈺也一樣,祖母自盡,妻子被擄,獨子溺亡。 刻骨銘心的仇恨讓他們對以陳銳為首的團體有著天然的嚮往,淮東大敗以及朝中無休止的政鬥讓他們做出了選擇。 陶大順、孫鈺都應該守孝,但仇恨、責任感、失望等等情緒匯合在一起,使他們做出了對自己奪情的選擇。 陳銳去年在曲阜的所作所為,終於得到了回報,而這只是開端。 看著這一切的徐渭心潮澎湃,他很確定,這個團體將會以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崛起。 而這股勢力對天下有著什麼樣影響,現在不太好說,但徐渭很確定,這股勢力的目標在哪兒。 孫堪一手握著兒子,另一隻手握住了陶大順,視線落在了陳銳身上,“可還記得去年離開曲阜那日之言?” 陳銳向來平靜的語氣中也帶著絲絲波動,“記得。” “他日出兵,必來斟酒。” “他日得勝復土,必與孫公同飲美酒以賀!” “哈哈哈!”孫堪放聲大笑,“好好好,經史無用,軍功為先,他日當取百名韃靼首級,於老夫墓前壘作京觀,九泉之下亦能瞑目!” 孫升看向沈束,點頭道:“待得退婚後,請宗安再赴餘姚。” 沈束笑著應了聲,對陳銳說:“我已與你父親議定,為你聘季泉公幼女為妻。” 陳銳呆了呆,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的身影,雖清秀可人,但卻還是個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