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1l 作品

Chapter1空皮囊

  然而,被困者的身體還是臃腫地爬滿了更多的毒蛇,重重疊疊的蛇像皮襖般裹緊了竭力擺脫它們的人。  更可怕的,一條條蛇緊緊箍住他們揮舞利刃的胳膊,俯瞰時僅剩下幾顆死命想要擺脫困擾的金髮、褐發的人腦袋。蛇像麻繩死死勒住支撐這幾顆腦袋的脖頸,慢慢切斷人的呼吸,並瘋狂地湧上人臉,將人的頭顱像粽子般纏繞包裹,使人徹底陷入死亡的冰涼與黑暗中。  明澈從高處望下去,但見成百上千的蛇頭在看不清形狀的人頭上亂舞,像一朵碩大無朋的隨風搖曳的魔鬼之花,尖牙摞著尖牙,芯子繞著芯子,駭人極了。  明澈還注意到人皮早不見蹤影,那個腫眼泡男人也逃之夭夭,滿世界唯有蛇狂舞。林中幾個死人幾匹死馬停止最後的掙扎,等著分批進入野獸溫暖的胃,最終以一種他們無論如何也料想不到的狀態長眠於斯。  明澈透過頭頂的樹枝望了望壓下來的暮色,心裡生了幾分急躁,倘若不想喂野獸,就必須在天黑之前走出這鬼地方,他決定避開蛇群,儘快離開。  明澈尋了一處落腳點,雙手攀扶著樹幹,腳跟還未踩穩,冷不防一把匕首迎面刺來,明澈機靈地躲開,匕首幾乎擦著皮膚,險些割傷他的肩膀。  行刺者腳底如風,“嗖”一下,已穩穩停在對面一棵枝葉婆娑的大樹下,他背對著明澈,看不見臉。  明澈飛速掃視四周,滿地蠕動的蛇堆裡,躺著三匹死馬,三個死人,這人是何時冒出來的?明澈腦海中閃現腫眼泡的那張臉,他拔出寶劍,但並不急於反擊,而是暗暗觀察,他注意到此人右手背裂開一道口子,仔細看那道裂痕,果然呈馬蹄形,再打量那人的身材,顯然比腫眼泡要消瘦得多。  看到這裡,明澈嘴角浮現一絲冷笑。素來謹慎的他,還是繞開無數蠕動的蛇,走到一具橫臥著的屍體旁,撥開堆在屍身上的死蛇,屍體果然一絲不掛,衣服被人扒光了。  明澈輕蔑地望了望大樹下裝腔作勢的男人,死人的衣服行頭全在那傢伙身上。這時候,樹下的男人緩緩轉過頭,明澈啞然失笑,他清晰地看到,綠色的草尖和樹葉從人皮的眼睛、耳孔、鼻孔裡戳出來,倘若那混蛋膽敢開口說話,樹葉肯定會從嘴裡紛紛飄落。  沒等到明澈笑出聲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已再次直逼過來,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明澈並不躲避,舉起寶劍正面回擊,寶劍與匕首相撞,電光一閃,兩人彼此感受到對方強大的力量。  蹊蹺!明澈暗想,這個名副其實的草包怎麼會有如此強大的功力?他不敢再怠慢,冷冷審視對手,那人慘白著鬼臉,一莖細細的草從眼睛裡垂下來,像一行綠色的淚水。  “把你的身體借給我!”穿著衣裳的人皮似乎累了,低垂下頭顱說,聲音陰森恐怖。  明澈發現人皮雙唇緊閉,剛才那聲音似乎是從肚子裡傳出來的,實在太詭異了!這時,天色越來越暗,明澈知道自己得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他一邊審視地形,一邊尋找脫身的機會。  “想走?沒那麼容易!既然目睹了這事兒,怎麼也不能輕易離開吧!”人皮警覺地攔住明澈的去路。  “哼!你攔得了我嗎!”明澈冷笑一聲,大步繼續向前走。  “你不想知道人世間怎麼會有這樣的怪物存在——一張會說話的人皮,難道你就一點也不好奇麼?”背後的聲音充滿誘惑的味道。  “不感興趣。”明澈冷漠地回答。  “也許這是一把能拯救一座城人生命的鑰匙呢?你總不會見死不救吧?”  “故弄玄虛!”明澈話雖這樣說,腳步到底是放慢了。  “叢林盡頭的埃拉城裡,有幾萬人面臨險境,倘若無人挑開罪惡的面紗,這座城就會遭受滅頂之災,你忍心就這樣離開嗎?”人皮跟在明澈身後,竭盡全力說服他。  “難道你看不出嗎?我是個局外人,埃拉城的命運與我何干?”想起漂泊異鄉的淒涼經歷,明澈變得冷若冰霜。  與埃拉城本地人不同,明澈是個不折不扣的東方人,他身材高大,黑髮黑眼,裝束也很奇特:頭頂挽著烏黑髮亮的髮髻,佩著白玉簪,身穿一襲白色錦緞長袍,腰帶鑲金佩玉,足蹬漆黑的靴子,他站在叢林之中,熠熠生輝的美男子形象與暗淡的光線形成鮮明對比,叢林宛若畫板上的背景,更凸顯了主角的光彩照人。  人皮不肯善罷甘休,反而更堅定地說:“拯救埃拉城的

也許正是你呢?上蒼註定我們要在此處交集。”
  “還真會胡扯!”明澈不屑一顧,邁開大步就走。  “難道你不是有高貴血統的東方皇族嗎?倘若你無法改變芸芸眾生的命運,我實在想不出來還有誰還能做到?”  話中有話。明澈心裡一震,這怪物難道知道自己的身份?他不由得回過頭,驚愕地發現一具無頭屍體站在叢林中,而不堪重負的人皮早已癱倒在無頭屍腳邊,原來草只塞滿了人皮的頭顱,它的身體還是空蕩蕩的,自然無法支撐,樹葉撲簌簌從它那張慘白的嘴裡往下落。  明澈恍然大悟,方才與自己對壘的傢伙是個組裝貨,草包的只是腦袋,身體卻是真材實料,難怪行動如此迅速有力。一具無頭屍如何能健步如飛,莫非真見鬼了?  明澈再次審視那具無頭屍,只見他形如枯槁,身上又大又肥的白袍在風中飄揚,彷彿衣裳搭在骨架上,這就更令人匪夷所思。  這時候,被沉甸甸的頭累及的人頭氣急敗壞,索性用了吃奶的勁兒將腦袋裡塞的草與樹葉一把一把揪出來,惡毒的詛咒如蝴蝶般從它嘴裡翻飛。  “你是人是鬼?為何對我糾纏不休?”明澈心存敵意,質問無頭鬼。  “啊哈哈哈……”無頭鬼發出尖銳的笑聲,響徹叢林,“我是偉大的巫師,而你,將成為拯救世界的英雄。”  一股奇怪的腥甜味灌入明澈的鼻腔。血的味道。  人皮頓時驚駭萬分,側影抖抖索索類似一根波浪線,它茫然四顧,渾身瑟縮發抖:“無臉幽靈!無臉幽靈來啦!”  明澈盯著那慘白可怕的人皮,暗自思忖到底是什麼讓它如此恐懼,難道還有比它本身更恐怖的東西?  無頭鬼肚子裡發出尖銳的笑聲,鳥叫一般,他瘦骨嶙峋的鬼爪子伸向蒼穹,白袍裡的身體來回扭動,肩膀也彆扭地聳動著。  漸漸地,一顆禿腦袋從無頭鬼肩膀中央浮出來,衰老的鬼臉也掙扎著浮出黑暗;最後,他細得可憐的脖子站穩了,撐著一顆光禿禿的腦袋。  多麼怪誕的一張臉!衰老得不能再老的皮膚上佈滿發黴的斑塊,活像屍斑,從寫實的角度看,整張臉是由無數深深淺淺的皺紋堆積而成的,在這堆皺巴巴的線條裡,閃爍著兩顆黑豆般的小眼睛,為他證明自己絕非一具死屍。  與此同時,天忽然暗下來,大朵大朵的“烏雲”在叢林上空盤旋,遮蔽了灰白的蒼穹。叢林死一般寂靜,彷彿所有的生靈已逃逸殆盡,連樹與風都屏住呼吸。  一隻只巨大的戴斗篷的“怪鳥”出現在叢林上空,這些怪物介於有形與無形之間,誰也無法真正看清它們的樣子,從它們的黑斗篷裡發出詭異的“咯咯”聲,像是地獄深處傳來的,陰森恐怖。  一隻倒黴的食腐鴉途徑此處,眨眼被黑煙吞沒,食腐鴉連惶恐都沒來得及,便無聲息地飄落在草地上,僅剩一張羽毛凌亂的空蕩蕩的皮。  明澈欲要分辨清楚這是怎麼回事,方才與他對壘的白袍鬼將他拽進樹洞裡,明澈在黑暗中觸到瑟縮發抖的人皮,不由得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蛇群在這一時刻傾巢而出,一張由毒蛇編織的巨網從天而降,噴火的蛇網將“怪鳥”們牢牢罩住。“怪鳥”則揮舞著巨大的翅膀試圖摧毀蛇陣,然而蛇網收縮為包袱狀,想借助密不透風的大網地將“怪鳥”封殺在內。  “怪鳥”嗅到新鮮的血液味道,興奮地“咯咯”叫著,眨眼間,漫天飛舞著空蕩蕩的蛇皮,“怪鳥”嗜血的本性令人不寒而慄。  蛇群又變幻陣法,幻化為一條條揮舞的毒鞭子,狠狠地抽打“怪鳥”,鞭子所到之處火光四起,焦糊味隨之四處蔓延。  一團火迸進明澈和人皮藏身的樹洞,人皮還未來得及驚叫,一雙冰涼的手捂住它的嘴巴,火瞬間化為花瓣跌落在樹洞裡。  這時,幾株絞殺植物白骨般的寄生根突然長了腳,它們偷偷摸摸爬到“怪鳥”下方,瞅準機會就爬上“怪鳥”身體,並飛速蜿蜒盤旋而上,死死勒緊“怪鳥”。在這間隙,絞殺植物密密層層的枝葉不斷生長,一座活生生的鳥籠生長出來,結結實實地將“怪鳥”困在其中。鳥籠不斷收緊,枝葉以速雷不及掩耳之勢佔據所有空隙,“怪鳥”掙扎的黑影在火光裡魔鬼一般亂舞。與此同時,瘋狂生長的藤蔓深深地扎進“怪鳥”體內,叢林裡升騰起團團黑色煙霧。終於,叢林安靜了,只是多了些活著的鳥籠。  白袍鬼一隻手在樹洞裡來回摸索,卻發現人皮不知何時溜之大吉,這下他暴跳如雷,罵罵咧咧地從樹洞裡跳出來,他那醜陋的臉因惱怒愈發難看。他在周圍找了好幾圈,連草皮也翻了幾遍,終於頹然放棄。他用一雙深陷在眼眶裡的閃閃發亮的小眼睛瞪著明澈:  

“記住你的使命!幾萬條人命握在你手中,我一定會來找你的,王子殿下,啊哈哈哈……“尖銳如鳥叫的笑聲穿透了叢林,笑聲未散,白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