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我這張皮,你就是堂堂正正的客人,一條狗不敢拿你怎麼樣。”人皮煞有介事地說,神情頗有些得意。 “最好躲開那傢伙,”狼思忖著,“等樓下那夥兒人全睡了就開始吧!” 夜深人靜。“老好人”旅館稀薄的草墊上東倒西歪的躺著十幾個人,除了睡在過道上的僕人,老闆彼得羅一家與客人們熱熱鬧鬧地擠在一起。屋裡還有一群雞、三隻綿羊、一頭瘦小的豬。狼在黑夜裡把一切看得分毫不差。旅館的草墊子一年都沒換過,稀薄骯髒,嘔吐物、殘羹剩飯的渣子,還有些說不清的東西混合在一起,成了蝨子與寄生蟲繁殖的樂園。勞累了一整天的老闆彼得羅摟著老婆呼呼大睡,孩子們也互相偎依著進入了夢鄉。 九位客人中,還有三位是清醒著的。第一位是個假正經的僧侶,他雙目緊閉,眼皮卻在黑暗中突突跳個不停,看得出他的思緒在上帝與魔鬼之間遊弋。睡在僧侶旁邊的是個鄉下姑娘,她可憐巴巴地蜷縮著身子,驚恐地睜著淺藍色的眼睛,紅彤彤的雙手緊攥著,乾癟的口袋裡一個子兒也沒有,她肚子發出的咕嚕聲暴露了她飢寒交迫的窘境。第三位是個心懷鬼胎的旅行商人,他肥胖的身體緊緊壓迫著鄉下姑娘的脊背,手不老實地在她身上摸索,從他那邪惡的目光不難判斷,旁邊貧窮的少女即將淪為他的獵物。商人背後的三個人睡像都很難看,其中一個嘴張得大大的,活像乾渴的魚;另一個的呼嚕聲忽高忽低,時而衝向山巔,時而跌落谷底,時而憋著氣沒了聲息,好像斷氣了。緊接著是一對青年男女,他們手指相扣睡得很甜蜜,臉上帶著幸福的對未來的憧憬。睡在最邊緣的是個老女人,她似乎睡得很不踏實,夢裡恐怕正被魔鬼追殺。 就在意亂情迷的商人失控地撩開少女裙子的關鍵時刻,閣樓上的怪人惡作劇地下樓了,他的腳步像貓一樣輕,他在商人頭頂有意停留了片刻,似乎猶豫著要不要踹這色鬼一腳,最終,他放棄了這一念頭。然後,他行動敏捷地快速穿過客廳,悄然打開門閃身出去。門外拴著的獵狗立刻狂吠起來,緊接著不知發生了什麼,狗叫得更兇了。老闆桑德羅被吵醒了,迷迷糊糊地爬起來,向門口走去,他看到住閣樓的怪人的背影快速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披著人皮的狼成功地逃出了獵狗的困擾,在人皮的帶領下避開巡邏隊,鬼鬼祟祟地走了很遠的路,來到一處十分偏僻地方,那裡人跡罕至,鼎鼎大名的“魔鬼坑”就在此處。“魔鬼坑”是埃拉城不祥之地,那裡常年躺著幾百具骷髏和腐爛屍體,幽深的坑洞上方永遠盤旋著禿鷲和成群的烏鴉。狼沒能靠近“魔鬼坑”,眼尖的它老遠就發現有人正在那裡活動,他們旁邊還停著兩輛黑色的馬車,有人從坑裡拖出屍體,另一個人把屍體裝進亞麻布袋,然後扔進馬車。狼估摸著他們裝運了十幾具屍體,那些人跳上馬車,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他孃的,屍體也跟咱搶!這幾個壞蛋偷屍體幹嘛?是不是誠心跟老子作對?”狼惱火地說,因為“魔鬼坑”裡現在除了幾具惡臭難聞的腐爛屍體,就剩下成堆骷髏了。 人皮半句話也說不出來,狼感覺人皮在黑暗中瑟縮發抖,問它話也沒任何反應,彷彿靈魂出竅了,如果它還有靈魂的話。 “真倒黴,他媽的,還是回城裡碰碰運氣吧!”狼垂頭喪氣地轉身離開“魔鬼坑”,向城裡走去。 人皮一言不發,失魂落魄,假使它還有魂魄的話。它一直在顫抖,好幾回差點撲倒在地。 那一夜,從埃拉城酒館廝混出來的女郎莫麗,帶著濃濃的醉意走在昏暗的路燈下,她聽到有男人搭訕她,便回頭去看。 “小姐,你可真漂亮。”一個陌生男子出現在眼前,他頭戴一頂寬邊無簷軟帽,黑暗中看不見他的眼睛。 莫麗醉眼朦朧:“你的帽子可真奇怪,跟拜占庭女人的面紗一樣,臉都被遮住了。” “可以吻吻你嗎?”男人說。 莫麗笑了。狼把冰冷的嘴巴湊上去,雙手緊緊抱住莫麗,把她帶入拐角黑暗的巷子裡,讓她的背緊貼牆壁。莫麗的雙手撫摸狼的脊背,她覺得有點異樣,睜開眼,看到一雙寒光逼人的狼眼,她想嚎叫,嘴被狼撕掉了。 黎明,一個在酒館鬼混了整晚的男人走出來,搖搖晃晃地靠著牆角撒了泡尿,然後縮緊身子準備回去挨老婆的罵。他一腳踩進小巷子,就發出殺豬般的嚎叫:“啊——”他一頭栽倒,暈死了過去。 附近聽到慘叫的居民出門查看,他們也被眼前的慘狀驚呆了:在窄巷子那面陰暗潮溼的牆壁上,一股噴出的鮮血
花一樣怒放,順著綿延的血痕,人們看到一具女人的屍體倒在牆角,她的臉被啃得只剩下亂蓬蓬的頭髮,胸腔空蕩蕩的只剩骨架,她的細長光滑的腿還在,腳上穿著嶄新的紅皮鞋子。
“莫麗?”有人認出了屍體。 “沒錯,這鞋是在我的鞋店裡定製的。”鞋匠拉法埃洛肯定地說。 一個高大肥胖的女人野蠻地地衝破人牆,她粗魯地撥開圍觀人群,碩大的胸像裝滿水的袋子,沉甸甸地晃盪著。胖女人一看到地上躺著的屍體便發出了河東獅吼:”啊——”這聲音與其說是哭喊,不如說是母狼喪子的哀嚎,“啊!我的孩子!”胖女人捶胸頓足。 很快,更多聽到噩耗的人紛紛趕來。哭累了的胖女人——鐵匠鋪老闆娘弗安塔娜衝著大夥一揮手臂:“還等什麼?絞死鐵籠裡的惡魔,難道要等我們的孩子都死光了才處置他!” “絞死兇手!” “把他的頭顱割下來懸掛在尖塔上!” 呼喊聲越來越大,人群舉著火把一路抗議著,很快便來到尖頂塔下,當發現鐵籠裡空蕩蕩的,人們的心臟立刻被熊熊怒火點燃,對死亡的恐懼轉變為對當局的憤怒。他們咒罵該死的公爵和主教,揚言要絞死法官桑德羅和治安長官安東尼奧。在瑪利亞教堂地板上借宿的遊客、流浪漢、妓女、醉鬼都被吵醒了,紛紛跑出來看熱鬧。 這時候,法官桑德羅已經被人從家裡揪出來,他戰戰兢兢地站在一群暴烈、頭腦發熱的男人和一群粗野大膽的女人中間,他很清楚,發狂的民眾什麼都幹得出來,他的小命恐怕要終結了。 “發生了什麼事?”聞訊趕來的克里斯托弗大主教疑惑地詢問。 “什麼事?我的孩子被魔鬼吞掉了,主教大人竟然還問我發生了什麼事!你們的上帝睡著了嗎?”莫麗的母親弗安塔娜把火把舉到克里斯托弗大主教鼻子前,劈頭蓋臉地責問,“我們用血汗錢養肥了你們這些主教神父,看看我們都遭了什麼罪?究竟我們為何要繳稅給你們?為讓你們活著,看我們都死光嗎?” 一位神父匆匆跑來,他斥責胖女人對大主教不敬。 胖女人猛一轉身,碩大的胸甩到了矮小瘦弱的神父的太陽穴上,差點打暈了他,“滾開!你這條狗!”弗安塔娜罵道。 克里斯托弗大主教既窘迫難堪又無可奈何,他板著臉,雙唇緊閉,兩頰的肌肉抖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