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1l 作品

Chapter42 恐慌

 上帝說,我到世上來,乃是光,叫凡信我的,不住在黑暗裡。然而今夜的埃拉城黑不見底。
  幾百年前,羅馬人將蠟燭作為光的載體固定下來,時至今日,對普通家庭而言,蠟燭依然是奢侈品,不是人人都用得起。光明是需要成本的。  虔誠的基督徒們縱使不停地誦讀經文,黑暗依舊灌滿了恐懼的內心,無數雙惶恐的眼睛在漆黑中大睜著。  每個人心裡都有一支隱形的畫筆,任由想象力勾畫出披著人皮的惡狼窮兇極惡的恐怖形象。  大街小巷死一般寂靜,屋子裡的小孩子不敢哭鬧,廣場上的雕塑也小心翼翼地屏住了氣息,連夜鳥都逃遁了。  恐怕今晚最難熬的,還得算呆在伯索公爵宮殿裡的人。他們無論尊卑,無論男女,能否活到下一秒,全憑公爵狂暴、混亂的腦袋裡捉摸不定的念頭來決定。  由於公爵夫人伊莎貝拉與亞歷山德羅私奔了,夫人的貼身女僕被公爵鞭撻洩憤,血濺四壁,場面驚悚。  僱傭兵隊長加萊阿佐被派去搜查那一對兒冤家,他沒找到人之前,誰都別想安生一秒鐘。  “賤人!狗雜種!我要把你們的心肝挖出來餵狗!把你們剁成肉醬分給全城人吃!”公爵歇斯底里地尖聲咒罵著,手中的皮鞭重重地落在貼身女僕皮開肉綻的身體上,  “膽敢背叛我!我要你們下地獄!”他瘋狂地咒罵著,嚇得大殿裡的所有人面如土色,大氣也不敢出。  偌大的宮殿,充斥著伯索公爵惡毒的詛咒謾罵,皮鞭揮舞的“嗖嗖”聲,以及落在皮肉上沉悶又響亮的抽打聲,令人毛骨悚然。  在場的每個人都恨不得連呼吸也省略了,能與石柱、地毯、傢俱、花瓶融為一體,成為不被公爵注意的死物。最好能從這裡隱匿蒸發,永生永世也別再回來。  公爵終於折騰累了,精疲力竭地癱軟在雕花椅子裡,大張著嘴巴,活像一條缺氧的死魚。  他眼前浮現那顆佈滿黴斑的頭顱,不由得渾身一哆嗦,驚恐地揮了揮手,企圖趕走這可怕的念頭。  然而老公爵的臉頑固地在他眼前晃動,狡猾的小眼睛惡毒地死死盯著他,從那薄薄的嘴唇裡吐出微弱的氣息:“還我命來!”  伯索公爵驚駭地跳起來,拔劍對著虛空亂舞,像是犯了癔症:“不可能,不可能,他死了,死了!”  大殿裡的蠟燭忽然熄滅了,被公爵打得血肉模糊的女屍緩緩從地上爬起來,幽怨的聲音迴盪在整個大殿裡:“還我命來……還我命來……”  “上帝呀!”黑暗中傳來女人嚇破膽子的尖叫聲,到處是慌亂逃竄的身影,眨眼之間,大殿裡僅剩下伯索公爵與死去的女僕。  伯索公爵想逃,但半步也無法挪動,他聽到自己的心臟突突直跳,恐懼牢牢地控制了他。  “世間本無鬼,鬼在人心中。”一個男人濃黑的身影出現在公爵的大殿內。  “你……是人是鬼?”公爵聲音發顫了。  “隨你怎麼想。”那人輕蔑地冷笑,“我來只為警告你,絕不要再做激怒狼族的事,除非你想看到惡狼大開殺戒,毀掉埃拉城!”  “啊!你終於露面了!”伯索公爵尖聲叫道,“這些年我找你找得好辛苦!我要殺了你!”伯索公爵想揮劍刺向黑影,手卻根本動彈不得。  “殺我?對你有何好處?”黑暗中的男人嘲弄地反問。  “趕緊把城裡的狼族全部弄走,否則我把你碎屍萬段!”伯索公爵威脅道,努力地想看清黑暗中那人的臉,但只捕撈到一團濃濃的黑影。  “也包括你自己嗎?”黑影冷冷地反問。  伯索公爵頓時緊張了:“你到底想怎樣?”  “井水不犯河水。你別招惹我,我也不揭穿你,各自相安無事,保持現狀。”那人淡淡地說。  “我現在就想殺了你!”  “你殺不了我!”那人冷笑道,“再提醒你一次,別招惹狼族,否則整座城市將會大難臨頭!”那人轉身向宮殿外走去,很快消失在一扇門後。  “抓住他!”伯索公爵歇斯底里地喊道,他的聲音迴響在漆黑的、空蕩蕩的宮殿裡。  這一夜,陷入絕望的藥劑師焦阿基諾呆在監牢裡,灰心喪氣。再繼續這樣沒日沒夜地呆在地牢裡,心也會生出苔蘚來。  牢門被打開時,焦阿基諾藉助走廊裡的火光,依稀分辨出進來的是個消瘦的青年。獄卒粗暴地把他推進來,門“哐啷”一聲鎖上了。牢房裡恢復了之前的黑暗。  “犯什麼事了?”藥劑師焦阿基諾坐在潮溼冰冷的石板地面上,挪了挪自己那疼痛溼寒的腿,他倒不是有多關心別人的命運,僅僅是想說話。  新來的犯人一聲不吭,紋絲不動地呆在黑暗

裡,僵硬地保持著被推進來時的姿勢,彷彿一棵頹廢的樹。
  藥劑師焦阿基諾無形中扮演了風的角色,強烈的傾訴的慾望令他企圖撼動這棵枯樹。  在地牢裡呆了這麼長時間,焦阿基諾不明白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麼,更不懂這些權貴們為何遲遲不對他做出宣判,他們究竟想把他怎麼樣?  “既然來了,以後我們就是相依相伴的獄友了,向你打聽點事情,公爵的弄臣本維努託的謀殺案怎麼了結的?還是說,到現在都沒結案?”  藥劑師焦阿基諾小心翼翼地問,他素來說話慢條斯理,不緊不慢,但一提到這事,他就心急。  新來的犯人沒有任何反應,看樣子藥劑師的話根本沒進他的耳朵。他完全屏蔽了藥劑師的聲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對黑乎乎的地牢也視而不見。他眼裡的黑色更濃郁,更深沉。  “我沒有殺人。”藥劑師焦阿基諾自說自話,不在乎新來者是否在聽,“他們怎麼就不信我呢?  “我沒有殺人,本維努託這人我根本就不認識!他的確在我的店裡買了毒藥,可他的死跟毒藥沒關係!  “法官大人一個勁兒問我,本維努託的脖子是怎麼斷的,我怎麼會知道!也許本維努託想除掉的仇人反殺了他?  “我總算明白了何為禍不單行。為躲避一條狼,卻撞見了比狼更狠的人。”焦阿基諾長吁短嘆著,  “厄運要是找上門來,誰也躲不掉!這事兒從一開始就古怪,我怎麼會遇見一條披著人皮的狼呢?”  “你說什麼?”新來的犯人猛然轉過頭,急切地問。這棵枯樹終於煥發了生機。  “一條披著人皮的狼。你信不信世上有這種東西存在?他們都不信。當我帶領他們去叢林查看時,躺在石頭上的病狼不見了,人皮也消失了,  “我說它們可能被斑鬢狗吃掉了,可沒人信我。”藥劑師焦阿基諾又嘆了口氣,  “如果審訊我那天,你在公眾法庭裡,就能聽到我的故事了。太可怕了!連我自己也難以置信。”  “你是藥劑師焦阿基諾?”新來的犯人疑惑地問。  “你知道我?”藥劑師焦阿基諾激動地爬起來,站在那人面前,竭力想看清黑暗中的新獄友。  可惜牢房太黑,他只看到一雙眸子在黑暗中閃亮,“這麼說你當時在公眾法庭裡?你叫什麼名字?”  “遊吟詩人傑羅尼莫。你當真看到了披著人皮的狼?能否給我詳細講講這事?”  “講是可以講,就怕你不敢信,反正法官他們都沒人願意信。”藥劑師焦阿基諾又嘆氣。  “狼和人皮我都見過,卻怎麼也想象不來,狼披上人皮是什麼樣子,難道能達到以假亂真的效果?”詩人傑羅尼莫好奇心上來了。  “除非他露出獠牙吃人,否則根本看不出狼的真面目,跟我們平常人沒啥兩樣。”藥劑師焦阿基諾停住了,疑惑地望著詩人,“你沒說笑話吧?你也看到過狼和人皮?在哪裡?”  “何止我,埃拉廣場上好幾千人,只要眼睛不瞎的,都看到了。  “一個不知是巫師還是天使的人突然降臨,說埃拉城是一個人狼混居的世界。”詩人傑羅尼莫眼前浮現白袍人從尖頂塔上飄然落下的情景,  “他的白袍在風中飄揚,他那尖銳如鳥叫的笑聲,都深深地刻入這城市每一座石頭建築裡,叫每個埃拉城人都刻骨銘心!”  “我聽到過這樣的笑聲,尖銳,淒厲,有點嚇人。”藥劑師焦阿基諾說。  “你也聽過?”  “那天我從叢林裡逃跑時,背後傳來了尖銳的笑聲,像某種鳥兒的淒厲的鳴叫。當時我太害怕了,不敢回頭看個究竟。”  藥劑師焦阿基諾又想起了什麼,激動地問,“這回他們總該相信我了吧?我沒有殺人!”  “公爵不信這件事,他把罪證全燒光了,包括那條背部受傷的惡狼,還有一張會說話的人皮,統統在烈火裡化為灰燼,全沒了。”詩人傑羅尼莫嘆息。  “總之,那個人能證明我說的都是真實存在的。”  “他死了。”詩人說。  “死了?”藥劑師焦阿基諾驚愕地張大了嘴巴,“就這麼死了?咋死的?”  “一個侏儒殺了他。”詩人傑羅尼莫哀傷地吟誦著,“人們只在夢中生活,唯有哲人掙扎著要覺醒過來。”  藥劑師焦阿基諾失望地垂下頭。歡愉總是太短!他還沒來得及品嚐喜悅的滋味,已經又浸泡在痛苦的深淵了。  藥劑師無精打采地走到牢房的一面石牆前,輕輕地敲了敲,然後側耳傾聽。沒有任何回應,除了黑暗與觸碰到的冰冷。  詩人傑羅尼默默地注視著藥劑師奇怪的舉動,沒有說話的慾望。他懶得問。<

/p>  “喂!”藥劑師焦阿基諾壓低聲音,對著石牆喊,“你還活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