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1l 作品

Chapter55 蛻變

 對埃拉城人來說,戰爭就像追在屁股後面的惡虎,被它嚼碎是遲早的事。
  拿詩人傑羅尼莫的話來說,這都歸功於公國內外大大小小的好戰成性、貪婪殘酷的大小領主。  他們帶領一幫橫行不法又愚蠢的臣僕燒殺搶掠,所到之處,村鎮茅舍一片殘垣斷壁,田地化為焦土,牲畜被宰殺,葡萄藤被連根拔起,磨坊被砸毀……  所以當伯索公爵宣佈放棄戰爭,轉而與叛臣賽爾維斯特羅談判時,埃拉城的民眾深深地鬆了口氣。  城裡的貴族卻指責公爵避戰是心虛的表現,他們更加確定,坐在王位寶座上的絕非真正的伯索公爵。  因為伯索公爵暴虐好戰的腦袋裡,從來未有過妥協的念頭。也有人猜測公爵得了不治之症,活不了多久了,出此下策實屬無奈。  爆炸性的消息從宮裡不斷傳來,這一次,公爵突然宣佈執行減稅令。這簡直是難以想象的好事情,天上掉餡餅了!  市民們奔走相告,喜極而泣,大街小巷呈現節日才有的歡樂氣氛,人們認為上帝終於眷顧了埃拉城,萬能的主終於將它的光輝普照了大地。  不高興的是貴族們,減稅令無疑損害了他們的利益。例如,領主的捕獲權被取消了,巡視費權被限制了。  此前許多農民被隨意沒收牲畜和存糧,也有許多窮苦人為給領主和他的大批扈從提供膳食而傾家蕩產。  實物稅、糧菜稅部分被贖取;強迫的饋贈稅被限制;付給領主的直接稅被火爐稅替代了。  這些新法令使得貴族餐盤裡的肉突然減少,他們不惱火才怪。  但在一件事上,窮人和富人的看法驚人的統一,人人都覺得伯索公爵腦子出毛病了。  “上帝在他腦袋裡種了一顆石頭,如今開花啦!”一個尖嘴猴腮的販賣聖物的小商販說。  “放屁!準是魔鬼乾的!沒聽說他的宮殿被詛咒了嗎?撒旦從地獄裡爬出來,爬上了公爵的床!”賣蠟燭的商人不樂意了。  “魔鬼可不會給咱們減稅,你這蠢貨!”布商伊戈爾一邊撣著布匹上的灰塵,一邊撇了撇嘴說。  “你難道腦子被屎糊住啦?忘了他如何把自己的女人扔進咕嘟咕嘟的開水鍋啦?公爵能變成好人,我就是羅馬教皇!”布攤前的一位脾氣火爆的老婆婆忍不住發話了。  “牛的頭!我可忘不了他割了我的耳朵!就因為我老孃生我的時候聽到了貓叫,給了我一雙尖耳朵!”一個羊毛梳理工接茬了。  “鑲嵌著寶石的金王冠,套在一顆毛茸茸的狼腦袋上,金絲銀線的華服,罩著張牙舞爪的野獸,想想都刺激!”  “管他是狼還是人,只要不吃老百姓的肉就行!”有人這樣說。  “瞅瞅你身上還有幾絲肉!被壓榨成燒火棍了吧!”也有人那樣說。  “養肥了再吃你也不遲!巫婆就是這麼幹的!撒旦也能變天使?鬼才信!別高興得太早啦!”一位露天理髮師手裡的剪刀“咔嚓咔嚓”響,嘴裡也不閒著。  “也許他真的快要死啦?趕緊在臨死前贖罪,哄騙哄騙仁慈的上帝?誰都怕下地獄!小鬼一叉子就把你扔進滾燙的油鍋裡,太可怕啦!”  “總而言之,公爵絕不可能變好人。”  “他瘋了,保準沒錯!”  “沒錯!”所有人都贊同。  以上就是埃拉城裡的人們對公爵的議論,話題大同小異,看法基本相同。  此時,最不痛快的人,恐怕得算伯索公爵之女克拉麗絲小姐了。她對人們如何評價公爵漠不關心,她只想著她自己的處境。  克拉麗絲從小看多了殘酷殺戮的場景,多少在她眼皮子底下活蹦亂跳的人,後一分鐘便落得個身首異處。  那個高高在上的、勾一勾指頭就能要了別人命的人,正是她的父親。  把別人的命運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就因為他是公爵,因為他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  克拉麗絲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從小便發誓,一定要做女公爵。  她要把所有人的命運捏在她手裡,她要擺佈別人,而不是任人擺佈。  現在,那個被她稱為父親的人,卻親手斷送了她的錦繡前程。  寧願將王位拱手讓給謀逆的賽爾維斯特羅,也不考慮自己的親生女兒,能不讓克拉麗絲心生怨恨嗎?  她感覺自己像一頭迷路的家畜,一個無根之木,茫然無措,孤立無援。  “你擔心他回來會危及你的安全嗎?放心吧!我絕不允許任何人碰你一根兒指頭!”  夏青染理解克拉麗絲的憂慮,他安慰她,並不說出賽爾維斯特羅的名字。他清楚她最不想聽到這個名字。  “你為何會那麼想呢?”克拉麗絲望著夏青染

,露出古怪的微笑,“該擔心的人是他!”
  她發狠似的自言自語道,“我絕不會輸!公爵的寶座是屬於我的!”  “必須要成為女公爵嗎?”夏青染盯著克拉麗絲碧綠幽深的眼睛,問。  “必須!”克拉麗絲回答得斬釘截鐵。  “好吧,如果你非得這樣,我幫你!”夏青染神情複雜地看著克拉麗絲。他雖然不明白她對權利的慾望為何如此強烈,還是決心與她站在一起。  “你可能覺得自己愛上了一個怪物。沒錯,我承認自己的心靈變得畸形。生活在那樣殘酷冰冷的環境裡,無法不受影響。  “想想看,如果你父親把你母親扔進滾水鍋裡,你還能保持純真無邪的心靈嗎?”克拉麗絲的臉變得像石頭一樣冰冷,  “公爵想殺人就殺人,因為他是公爵!我,寧可殺人也不想被殺!他們已經殺了我一次了,就在宮殿的祈禱室裡!  “倘若那天你沒出現,我會被活活燒死,就不可能站在這裡。如果我和賽爾維斯特羅之間非得死一個,那個人必須是他!”克拉麗絲的臉色可怕極了。  夏青染迷惘地望著克拉麗絲冷若冰霜的面龐,望著她那近乎冷酷的眼神。  他忽然覺得她離自己那麼遠,那麼遠,遠到他幾乎都不認識她。  誰說不是呢?他其實從來都不曾真正瞭解過克拉麗絲公爵小姐。他愛她,而愛情是盲目的。  “你後悔了。”克拉麗絲痛苦地說,“我承認我對權利的渴望超越了愛情,可要我放棄辦不到,永遠也辦不到!”  夏青染輕輕地把克拉麗絲抱在懷裡,說:“我一會兒就去找父親,懇求他答應我奔赴西部剿滅叛賊。”  “別忘了夏綠凝的婚事,如果王子殿下肯出手相助,勝算就大得多了。”克拉麗絲提醒自己的丈夫。  “好吧。”夏青染不大情願地皺了皺眉。  “夏家退聘禮在先,人家鬧點情緒也是可以理解。就怕他死心了,事情就不好辦了。”克拉麗絲知道,夏青染對明澈昨天的態度不滿意。  夏綠凝此時正在跟著母親學習管理繁忙複雜的家務。  像她這樣的貴族女孩子,不僅要擅長騎馬,懂得獵鷹、舞蹈、歌唱,會用紫羅蘭、玫瑰、迷迭香編織花環,瞭解採摘覆盆子和櫻桃的技巧,  還要耐心地坐在長廊中繡壁毯,拿鬱金香、胡蘿蔔和南瓜製成果醬,更要學習如何清潔衣裙與毛皮,  用牛奶和野豬膽汁混合物殺死蒼蠅,在房間裡撒滿赤樺木的葉子捉跳蚤……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一個大家庭的家務活兒非常複雜,麵包、飲料、奶油、奶酪、燻肉、紡織衣物都得自己製造和貯藏,買回來的魚、葡萄酒、香料需要精心儲存。  儘管夏綠凝的母親寧氏的重要職責是監督僕人們盡好本分,永遠幹不完的家務活依然令她力不從心。  夏綠凝便理所應當地承擔起家務管理的事情來。  克拉麗絲走進涼廊時,夏綠凝正在吩咐女僕們把箱子裡的絲綢衣物晾曬在太陽底下,又指揮男僕們將裝滿葡萄酒的罐子搬進地窖裡。  “陽光多好啊!”瞧見克拉麗絲難得出現在枝葉婆娑的涼廊上,夏綠凝笑盈盈地說。  這些日子克拉麗絲總是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夏綠凝不免為她操心。  克拉麗絲心不在焉地說:“心裡是嚴冬,外面的陽光又有什麼用呢!”  夏綠凝停下手中的活計,擔憂地注視著克拉麗絲略顯蒼白的臉:“哥哥和我都會陪著你的,你不是一個人。”  克拉麗絲伸手摘下一朵橘紅色的花,漫不經心地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然後把花瓣揉碎了,橘紅色的汁水順著她的指縫流淌下來:  “這怎麼夠呢?我這裡是空落落的,”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臟的位置,“你知道我最想得到什麼。”  “如果我能像你一樣,嫁給自己心愛的人,我就心滿意足了。”夏綠凝既羨慕又不解地望著克拉麗絲,金色的陽光落在夏綠凝美麗嬌嫩的臉上。  “你太單純了。”克拉麗絲對夏綠凝的話不屑一顧,  “愛情是短命的。只有一樣東西最可靠,那就是權利。牢牢地抓住它,就能掌控整個世界,愛情也會趨之若鶩。”  “如果真像你說的,該有多少女人愛慕公爵呢?”夏綠凝眨巴著烏溜溜的黑眼睛,反問。  “提他做什麼!”克拉麗絲面有慍色,“女人難道不能掌控權利嗎?誰說女人只是丈夫的附庸品,必須對丈夫唯命是從;  “誰規定女人走路必須垂下眼瞼,不可以直視前方四尺的地面?這都是哪個男人卑鄙的規定?”她嘴唇顫抖了,看得出她情緒激動。  夏綠凝不說話了,她走

到克拉麗絲面前,把她那雙冰涼白皙的手握在自己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