岫岫煙 作品

7 松嶺茶

 沈沅槿同那女郎行至簷下避雨,絲毫不覺樓上有人正打量著她。

 絲絲縷縷的春雨打在青翠的葉上,發出清脆的嘀嗒聲,清風徐來,雖帶點點清新花香,卻又無端添了幾分清寒之氣。

 被那春雨淋溼了衣發的女郎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顯是受了些涼。

 “約莫只是陣雨,想來至多不過兩刻鐘便該住了;春寒料峭,你溼了衣裳,如何使得,且先拿了我的傘先回去換身衣裳,再吃些熱水暖暖身子。”

 沈沅槿說著話,信手收了傘將其靠放在牆邊,再將糕點置在美人靠上,自袖中取出一方巾帕送與她擦拭面上混著淚珠的雨水。

 女郎瞧著不過十三四歲,閱歷尚淺,面對沈沅槿表露出來的善意,竟是有些不知所措,抬手拭去臉上的淚珠,帶著哭腔道:“我將這傘拿走了,娘子待會兒倒要如何是好?”

 沈沅槿溫聲寬慰她道:“今日無事,我在此處等雨停了再回也不妨事的。改日你得了空,將傘送至泛月居即可。”

 那女郎府上的沈孺人有一位貌美的內侄女,尚未許配人家,想來年歲不會大;眼前的女郎生得雲鬢花顏,觀其衣著不似婢女,住於泛月居中,年歲又輕,必是那位沈娘子無疑了。

 “婢子謝過沈娘子的好意,只是婢子身份低微,不值當沈娘子做到如此。”

 沈沅槿尋來裝有梅子的油紙團,慢條斯理地解去上頭用以包裝固定的粗線,繼續勸解她道:“人本無高低貴賤之分,即便不幸困囿於其中,亦不可自個兒看輕自個兒,覺得自己不值當旁人待你好;我雖不知你方才緣何哭,可自古月有圓缺,世事又豈能盡如人意,若非走到絕路,該當向前看才是。”

 扯開絲線的那一瞬,油紙散開,沈沅槿取出一枚甘甜的梅子送與她吃:“若是有不開心的事,不妨試著吃些甜的東西,它會令你開懷一些的。只是凡事過猶不及,甜食吃多了亦於身體有礙,需得適量。”

 沈沅槿看著她將梅子送進口中,笑著問她味道如何。

 “甜中帶著一絲酸,不膩人。”

 她的話音才剛落下,沈沅槿便又問:“那,現下的心情可好些了?”

 “嗯。”身側的女郎輕輕點了點頭。

 “還沒問過你的名字。”沈沅槿道。

 “沈娘子喚婢子紅素就是。”

 紅素。沈沅槿默默記下她的名字,復又催促她道:“再說下去,雨都該停了,快些回去罷,這包梅子你吃著既覺得不錯,便一併帶去吃。”

 包在油紙裡糖漬梅子送到跟前,紅素頓時覺得受寵若驚;她並非主子跟前近身伺候的一等婢女,也不是端茶送水的二等婢女,平日只做些粗活,鮮少能往主子跟前去,焉能得到主子的賞賜。

 沈沅槿送給她的這般梅子,被她下意識地視為賞賜,忙不迭就要行禮謝恩。

 她的這個眼神變化,沈沅槿幾乎是頃刻間便猜出她想做何了,忙握住她的胳膊,不讓她彎腰屈膝,“原不是什麼稀罕東西,無需謝過,你且安心拿去吃就是。”

 紅素這才止了下拜的心思,又經沈沅槿催促一回,接過她遞來的傘,自去了。

 陸鎮眼見那傘下之人由兩個變成一個,且身量瞧著不像沈沅槿的,不動聲色地為凝起眼眸,轉身往閣中進。

 她倒大方心寬,手裡獨有那一把傘,外頭下著雨,竟還能寬心借給旁人使。陸鎮不認為天下間會有這樣純粹待人好而又不求回報之人,倘若有,不是傻,就是善心氾濫。

 樓外的雨綿綿密密地下了兩刻鐘有餘方漸漸變小,沈沅槿便也在美人靠處待了那樣長的時間。

 待雨止雲開,天青浮現,沈沅槿提起餘下的兩包糕點一包果脯,立起身來。

 這時,身後傳來一道溫和的男聲。

 “沈娘子。”

 那聲音聽上去不甚熟悉,大抵不是熟人,沈沅槿心中存了疑慮,暫且停下步子,回首去看來人是誰。

 身後樓梯口處立著的人竟是陸鎮與他的小廝,好似是姓姜。

 陸鎮聲線沉澈磁性,先前的那道聲音略顯醇厚不像是他發出的。沈沅槿篤定方才喚她的人就是姜川無疑。

 紅素撐傘獨自離去的那一幕,姜川亦是瞧見了的。當下朝她抱拳施禮,卻是明知故問道:“奴見過沈娘子,沈娘子可是忘了帶傘,來這處避雨的?”

 沈沅槿只當他主僕二人在樓上避雨,不曾見過她與紅素,加之心裡掛念辭楹,著急回去照顧辭楹,懶怠解釋太多,頷首默認後,回他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