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姐妹

老奶奶陷入二十多年前的回憶中,害怕被隔壁李家發覺,所以堂屋裡並沒有開燈,只靠那根燒了一半白蠟燭照明。

燭光搖曳,昏暗的光線映亮了老奶奶溝壑縱橫的臉。她沉默著思考了一會兒,再說話時眼睛裡多了肯定的意味。

“對,就是的,當時李家媳婦肯定生下來的是兩個孩子,我聽見哭聲了。”

“第一個孩子生下來的時候哭聲很嘹亮,我還想著費那麼大的勁這下總算生出來了,想過去道喜。可是等我去米櫃子裡找雞蛋的時候,忽然又聽到了另一個孩子的哭聲……”

“只是這個孩子的哭聲很微弱,遠遠沒有第一個孩子哭得那麼有精神頭,而且哭了幾聲就沒動靜了。我想著隔壁鄰居生雙胞胎了,這是大喜事,所以又連忙多拿了幾個雞蛋和紅糖去他們家道喜,可是她婆婆堵著門死活不讓我進,說是兒媳婦生產完身體虛弱,滿屋子血腥氣,陰煞重,怕生人進屋衝撞了風水,以後家裡會有血光之災……”

“為這個我還和她婆婆大吵了一架,一直等李家媳婦出月子了辦滿月酒才看到孩子。可說來奇怪,當天晚上我明明聽見有兩個孩子的哭聲,可是滿月酒的時候就只看到一個孩子,李家上下也都說媳婦只生下一個女娃。後來小妍那死丫頭越長越大,李家也沒再添丁,我就以為是我當時老眼昏花了,聽錯了。今天你們這麼一提倒讓我想起來了……”

燭芯燒得“嗶剝”作響,白蠟融化,像白色的眼淚不停往下滴落,漸漸在老舊的木頭桌面上滴出一灘蠟油。

老奶奶激動地一拍大腿:“沒錯,當時李家媳婦肯定生了兩個孩子,我當年只有五十多歲,耳朵比現在好使多了,而且就隔著一堵牆,肯定沒聽錯!”

她的話音剛落,原本靜謐無聲的老房子裡不知道從哪兒颳起一陣陰風,白蠟燭兀的一下忽然熄滅,整個堂屋頓時陷入一片漆黑。

小孫女尖叫了聲,嚇得撲進奶奶懷裡“哇哇”直哭。

黑暗中,老奶奶又說了一句話,瞬間讓本就詭異驚悚的氣氛更加陰森到極點。

她幽幽地說道:“那天晚上……那孩子就是這麼哭的……”

李為打開手機電筒,慘白的燈光正好照在老奶奶臉上。

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只有老奶奶那張蒼老的臉亮著,那一條條皺紋像蜘蛛網似的佈滿了整個臉,乾癟的嘴唇咧開,嘴裡只剩下兩三顆黑牙孤零零地掛在牙床上……

這畫面嚇得周以骨頭縫子裡直冒寒氣,他連忙把屋子裡的燈打開,雖然不怎麼明亮,但是在此刻充滿了安全感。

“開燈費電……”

老奶奶又在心疼電費,李為給了她一百塊錢,老奶奶使勁搓了搓手,把錢迎著燈光看了看真假,然後笑得露出那幾顆搖搖欲墜的牙齒,把錢仔細揣進兜裡主動說道:

“小夥子,你們是警察吧?”

李為和周以沒穿警服,也不知道這位老奶奶是怎麼看穿的。不過為了查案,她知道更好。

李為:“奶奶,我們的確是警察,您不用害怕,也不要聲張。我們這次來是為了調查二十多年前李家媳婦生孩子的事情。”

老奶奶點了點頭,又疑惑地問:“這事怎麼當年不查?現在都隔了二十多年了又突然開始查了?不是聽說都放開三胎了嗎?”

“我們不是來查超生的事,”李為示意周以把睡著的小孫女抱到床上去。

“李清妍的雙胞胎姐姐或者妹妹,也就是李家媳婦當年生下來,後面卻又離奇消失的那個孩子在外面出現了,而且出了事。”

“出啥事了?”

“死了。”

聽到這個消息,老奶奶惋惜地嘆了口氣:“真是造孽啊,那孩子的命太苦了。”

周以趕緊接話:“所以我們要盡力找到她的親生父母,讓她入土為安。可是現在李家不願意配合調查,也不去認屍,那女孩的屍體現在還躺在停屍房呢……”

老奶奶想了一會兒,忽然眼前一亮,給他們指了一個人。

那個人叫廖素娟,今年六十多歲,是一個守寡的媒婆,有點本事,村裡的家長裡短就沒有她不知道的。聽說她年輕的時候還把村裡的小姑娘賣到別的地方去了。

老奶奶覺得如果當年那孩子沒死,被弄出去了,十有八九跟那廖寡婦有關係。

周以:“那天亮之後我們去問問她。”

老奶奶瞥了周以一眼:“幹啥要等到天亮?你現在就去啊!都說「月黑又風高,偷雞又摸狗」,那老寡婦天黑以後好偷漢子,你們現在過去把那對姘頭抓個正著,保管她什麼破事都能老實抖出來。”

兩人聽話,連夜前往廖素娟家。

半路上週以猜測,那位老奶奶應該跟廖媒婆早有過節,提起對方那咬牙切齒的模樣恨不得警察早點把她抓走,把她扯進來可能是公報私仇,讓李為別抱太大希望。

說話間來到廖媒婆的家,周以敲門。頭道二道屋裡沒動靜,等再去敲門時,只見一道黑影從二樓翻牆逃走。

李為迅速追上去,把人堵住,是一個衣衫不整的乾巴老頭。

聽見老頭的求饒聲,屋裡的燈瞬間亮了。不多時摔門走出來一位胖奶奶,正是媒婆廖素娟。

廖素娟穿著厚實的睡衣睡褲,身上披著花棉襖,腳底踩著人字拖,衝上前就對著兩人一頓破口大罵。

李為拿出警員證,嚇得大媽瞬間噤了聲,老老實實地抱頭蹲在牆角。

說明來意,大媽和大爺明顯鬆了口氣,點頭哈腰地把李為和周以請進屋裡談。

有把柄被警察拿捏著,廖媒婆再怎麼蠻橫也不敢跟警察硬碰硬,於是把當年的事和盤托出。

二十三年前,李家媳婦生孩子難產,一直憋到夜裡才生下來一對雙胞胎。

當年為了控制生育,提倡“一家一個孩子”,雖然是一胎生下來的,但是孩子總歸是有兩個。違反政策不說,以李家當時的貧困程度想要養活兩個孩子是不可能的,而且當時村裡重男輕女,女娃有一個就足夠了,就算超生要罰款,那麼多錢也得花在兒子身上。

用李家公婆的話來說就是“花錢要花在刀刃上,為了個丫頭片子不值當”。所以雙胞胎才剛生下來,婆婆見倆孩子褲襠裡都沒有“小茶壺”,所以當場就決定“犧牲”一個。

犧牲誰呢?

當然是犧牲哭聲弱、難養活的那一個。

怎麼犧牲呢?

當然是趁著天黑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了斷乾淨,免得讓人知道多生事端。一旦被人舉報,除了要交鉅額罰款之外,以後想再生兒子的名額也沒了。

所以婆婆抱起孩子就往尿盆裡送,剛生產完的媽媽半死不活地撲過來搶孩子,可是孩子已經斷氣了。

婆婆怕媳婦想不開,所以掰開孩子的嘴讓她自己看。孩子嘴裡已經長了一顆小乳牙,這在當時是不吉利的現象。

事已至此,媳婦就讓婆婆把孩子的屍體拿出去埋了,別讓她看見傷心。婆婆本想送去後山埋了,可是沒成想半道上孩子又醒了過來。

一次殺不死的孩子命硬,不能再殺第二次,不然會被怨靈纏身不得好死,所以婆婆不敢再動手了,把孩子悄悄抱到廖素娟家,讓她幫忙處理。

廖素娟也不敢徒增殺孽,所以兩人一合計,決定由廖素娟把孩子送到外省,送給不能生育的家庭。

可事實上廖素娟是把人賣了,賣得三十塊錢,她偷偷把這筆錢昧下,直到李家婆婆去世都沒說出來。

要是今天警察不找上門,她也許會把這個秘密帶進墳裡去。

周以問她:“那你為什麼現在要說出來?你不怕判你人口拐賣罪?”

廖素娟笑著擺了擺手,這件事他兒子也知道,他兒子說這麼多年了就算要查,追訴期早就過了,而且又沒人報案。她當年也算是救了那可憐的孩子一命,於情於理都不能怪她,還應該感謝她。

周以竟然無言以對,又好奇道:“您真的會販賣人口啊?聽說村子裡有年輕姑娘被你賣到外省給人當老婆去了?”

一提這事,原本笑容滿面的廖素娟頓時陰下臉色:“是不是那個老不死的又在嚼舌頭?!”

周以和李為對視一眼,裝作不知道,卻被廖素娟直接看穿:“你們別裝傻,肯定是住在李家隔壁的那個死老太婆說的!她女兒是自願跟人跑了的,關我屁事!再說她女兒那時候都二十八了!我有多大本事能騙得了她?”

“清官難斷家務事”,李為和周以不知該怎麼調節兩家人的矛盾,不過來這一趟總歸弄清楚了死者的身份。

死者的確是李清妍的雙胞胎妹妹,收養她的父母讓她繼承老家的姓氏,給她取名叫“李苑”。

做完筆錄後,李為和周以連夜趕回京北市。

死者的身份確定了,下一步就要查清楚她的死因。她一個外省女孩為什麼要大過年的跑到千里之外的京北市?為什麼去機場?機場是不是第一案發現場?她為什麼被殺害?是誰殺了她?兇手目前又在哪兒……

另一邊,對蔣微和李清妍的二次問詢結束。

趙西安和歐陽下了樓,樓下忽然有個人影一閃而過。

歐陽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趙西安兩步走到旁邊的花盆後面把裝神弄鬼的張小偉拎了出來。

“大半夜的你怎麼還不睡覺?鬼鬼祟祟的幹啥呢!”

張小偉連忙舉起雙手投降,然後“噓”了一聲,神秘兮兮地小聲說道:“我在埋寶藏呢,不能讓別人看見……”

說著還用手指了指地上。

地上被他刨出一個土坑,坑裡黑漆漆的不知道埋著什麼東西。

已經上過一次當的趙西安不再信他,扔下張小偉就走,卻被攔住。

張小偉急道:“不是粑粑!這次不騙你!真的是寶藏!而且對你們破案非常重要!”

一聽這話,兩人對視了一眼,覺得這瘋子有可能真的知道些什麼。

趙西安:“那你拿來給我看,你如果不敢拿就說明是騙我們的,我再也不會信你,而且還要跟所有人說你是個騙子,讓大家都不跟你玩!”

趙西安果然擅長跟瘋子交流,張小偉聽他的話立刻跑過去把土坑裡的東西刨出來拿給兩人看。

歐陽:“……”

再次被耍的趙西安怒不可遏地揪住瘋子的衣領就要打,歐陽拍了拍他,示意他別跟瘋子計較。

趙西安強忍住怒火,生著悶氣跟歐陽離開。

張小偉抓著一條用過的衛生巾甩來甩去,見兩人不理他,又把衛生巾貼在腦門上,像狒狒一樣滿院子亂跑亂跳。

二樓上的窗簾慢慢拉開一條縫隙,李清妍靜靜地站在窗簾後面看著趙西安和歐陽的身影徹底消失。

李清妍勾唇冷笑,卻忽然感覺身後一陣寒意。

她慌忙回頭,見蔣微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不說話,只是直勾勾地看著她。

最恐怖的是,她的右手上握著一把菜刀。

回到旅館,歐陽洗漱過後躺在床上翻看案情記錄,包括死者的現場照片、王藍平共享的案件信息,以及對李清妍、蔣微和黃業平的問詢筆錄。

這時周以打來電話,說他們已經坐上飛機了,大概凌晨五點能落地,問歐陽要不要去接機?

歐陽困得眼皮子直打架,半夢半醒間,李為一聲喝罵讓他瞬間驚醒。

“「早死三年何愁睡」!我問你,今天沒出什麼事吧?”

歐陽用力揉著眼睛,無語道:“人都死了還能出什麼事?”

對面激動道:“誰死了!”

“沒有,沒出什麼事……”歐陽翻了個身,心裡把李為罵了一千遍。

“你們快起飛吧,我再看看案子。”

“喲呵?看不出你小子還挺刻苦……”沒等周以戲謔完歐陽就掛斷了電話。

被他們這麼一搞歐陽也睡不著了,索性起床認真看起資料。

大部分資料已經看過好幾遍了,並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地方。歐陽點開趙西安問詢蔣微的錄像視頻慢慢看了起來。

蔣微的情緒狀態比李清妍穩定多了,趙西安的問詢工作顯得格外順利,歐陽不禁有點酸。

一直看到最後都沒發現什麼,歐陽看了眼手機,已經一點半了。五點還要去機場接周以他們,本來就睡不上幾個小時,歐陽都怕自己一不留神猝死了。

所以他連忙跳到床上,大被蓋過頭安靜睡覺。

牆上的時鐘慢慢走著,在寂靜和黑暗中發出清脆的“嚓嚓”聲。

被子忽然被掀開,歐陽靠在枕頭上,兩隻眼睛大睜著,額頭上滲滿冷汗。

他猛然間想到了什麼,連滾帶爬地翻下床撲向電腦。

重新打開趙西安問詢蔣微的錄像,歐陽的注意力集中到蔣微身後。

看清了那東西,歐陽心裡瞬間升騰起一股駭人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