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潛龍勿用第五十章一秒古今
這樣做的理由很簡單,岸上有捲揚機也可以拉繩,但距離太遠不好把握力度,機器一拉力量太大,搞不好就把好不容易埋進河心島的地錨拉歪了、拔鬆了,保險繩白天連上晚上解開,怕的是影響洪峰過境。一行人就這麼踩著泥濘在岸邊的灘塗裡往前走,汗水順著周毅的臉和鼻尖流下來滴落在腳下的土地裡,他的心一秒和李秉常的心重疊,頓時浮想聯翩。有人說,人生其實毫無意義,所以我們才找一些有意義的事情來做,以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不至於白走一趟。這話乍一聽有些刺耳,活到這個年紀想想,怎麼不是呢?有的時候,我會擔心兒子將來成家的問題,婚房還沒買,疫情什麼時候結束,工作要怎樣展開才能儘快實現我想要的目標?後來發現,很多事情不是你焦慮了就會解決,也不會一蹴而就,我們能做的還是耐下性子按部就班。日子在哪裡都是要過的,我在這裡一天天繁忙緊張的過,母親每天也不閒著,跟一班老友在公園裡聚聚、唱唱京劇,坐在小區門口戴上口罩當義務安全員。
兒子也一樣,在繁華的大都市裡,吃學校食堂喝著瓶裝水上課或休息,在圖書館裡一看就是一天。咱在黃河邊,白天和風沙漩渦在一起,晚上回到屋裡洗把臉放鬆一下神經,孤枕獨眠或者跟同事們哈喇一下,也會惦記著家裡的老母親,學校的兒子……人,幾乎都一樣,親情,事業,責任,願望,諸如此類。外甥女問我,大舅你有理想嗎?有,有過。現在,沒有了,現在我只想帶著我的隊踏實的把眼前的工作做好。理想幾乎等於妄想,更高品質的衣食住行、寶馬豪宅對我意義不大,阿q當初的合理要求不過是娶個媳婦兒過普通的日子,及到後來便想到,要做地主,擁有無數家產和奴婢,並且想象著折磨奴婢和仇人痛快的樣子。我不要那樣,假如幸福生活就是內卷,那我寧願回到兒時買副食憑票的年代,大家都窮的平等正直、真心相愛,豈不是好。何苦為了活著或者更好的活著,過著倍感壓力夫妻分居的日子。到底什麼是幸福?要爭取什麼,這樣內卷的日子何時是個頭?為什麼要攀比呢,為什麼不能量力走一條不那麼辛苦的路呢?
為什麼非要你爭我奪這麼傾軋的活著呢?好多個為什麼之後,忽然覺得可笑,昨天若是我跌落黃河被那條蛟給吃了,那麼所有的哲學思維和現實狀況一併歸零,所以我說,都是妄想。一息不來都沒了,誰知道誰啥時候走、怎樣走,難得糊塗,盡力而為,了無遺憾。人生於我而言,猶如一場撞大運,流淚唱滄海一聲笑,流血劃過滔滔兩岸潮,濁酒一杯早都幹了,無須淺呷慢飲,至於別人,都隨意。跟這班哥們兒骨子裡有那麼一點兒似曾相識也值得,一起險灘放舟過!哎?這個思想是我自己的嗎?怎麼品起來有那麼一點消極。如果說不是自己的,這些話都是現代語言現代的事情,若是我的思想,怎會這麼情緒低落,半點不似先前給大家講故事那時候那麼士氣昂揚?“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今何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腦子裡忽然響起一曲撫琴低語的歌聲,如泣如訴,悲傷不已,把周毅的心也攪亂了。
周毅記得,這是南唐後主李煜寫的一首詩詞,那是他兵敗之後被俘關在汴京的時候,回想起南唐的生活,情不自禁揮筆而就。本來被授右千牛衛上將軍、封違命侯的他,還可以勉強度日。可他這一首《虞美人》通篇全是亡國之痛和對故國的思念之情,觸了宋太宗的黴頭。他還命歌姬作樂,唱新作虞美人的詞,結果宋太宗惱了,命人賜毒酒將他毒殺。太平興國三年七月七日,李煜死於汴京,被追贈太師封為吳王,世稱南唐後主。如此悲春傷秋之詞周毅平時碰都不會去碰,他更喜歡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靜美,喜歡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那種豪邁。即便其中也有委曲求全,卻能有親歷提刀上陣、手刃仇敵的痛快,這樣活著豈不快哉,何苦要花間留戀,婉約抑鬱而死。腦子裡那個自己卻不依,悽悽切切的哀吟不休,他那一江春水向東流正應了此時滔滔黃河水迅疾東去,大有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之意,倒讓周毅有同樣韶光易逝之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