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籬上 作品

第二百三十九章 青衣


 血腥氣如流淌的河水,洶湧不絕,落日下,一地的屍體像倒塌的樹木一樣沒有生氣,蕭鈞顧不上太多了,匆匆離開了夭陽村。

 老人口中從村子說近不近,說遠不遠,可惜蕭鈞已經沒有了修為。

 走到子時,人疲神乏,雙腿也像灌了鉛一樣,和老人商議,當下打了些野味,尋了個避風的小土丘,燃起篝火,歇息一夜。

 曠野孤月,荒草涼風。

 蕭鈞吃飽喝足,裹了裹衣衫便要睡下,忽聽老人道:“小兄弟,你叫什麼?”

 老人一路不語,神情哀傷,蕭鈞也不忍打擾他,說起來二人卻還不曾互通姓名。

 蕭鈞笑了笑,道:“蕭鈞。”

 老人唔了一聲,緩緩道:“君子的君?”

 蕭鈞搖搖頭,說了自己的字。

 老人嗯了一聲,撿起柴枝在地上橫平豎直寫了個“鈞”字,端詳半晌,渾濁的眼中像是燃起了些許火花,笑道:“好名字,好名字。”

 蕭鈞看老人似是自言自語,便未搭腔。

 過了一會兒,老人將手中柴枝掰成齊長的四截,擺放在“鈞”字四周,四四方方,又自言自語道:“好名字。”

 蕭鈞被勾起了興致,笑道:“老伯,好在何處,我朋友可常笑我的名字土呢。”

 “這卻錯謬了。”

 老人輕捋長鬚,笑道:“鈞者,平也,貴也,同也,和也,古人云:‘夫名異則實殊,質同則稱鈞。’可見鈞者貴同,古有公都子,問曰:‘鈞是人也,或為大人,或為小人,何也?’孟子曰:‘從其大體為大人,從其小體為小人。’可見鈞者在一,眾生歸一,一之以平。”

 老人搖頭晃腦,引經據典,蕭鈞全然不懂,但又覺其中有深意,細思良久,問道:“老伯,可剛才您也說‘從其大體為大人,從其小體為小人’,可見人與人總有高低不同,這卻又有些不鈞了。”

 老人笑道:“是以聖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鈞。”

 老人方才所言,蕭鈞還似懂非懂,但老人這句話一出,蕭鈞登時一頭霧水,不知老人所言為何,想了半天,仍然不解,便想睡覺,待要告一聲罪,卻看到老人盤膝坐在火光裡,腰背挺直,眉宇疏朗,頷下長鬚在風裡輕輕飄動,不禁想起年幼時,父親盤膝坐在樹下講故事的情景來,立時心頭一熱,睡意全無。

 他直起身子,正襟危坐,恭敬問道:“還請老伯指教。”

 老人斜他一眼,淡淡道:“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

 蕭鈞愕然,半晌赧然一笑:“晚輩愚鈍。”

 老人看了看蕭鈞背後起伏的山巒,嘆口氣道:“蕭兄弟,你是個好人。”

 老人話鋒陡轉,蕭鈞有些迷糊,只好說一聲:“老伯過獎。”

 “叫我青老吧,不然顯得生分。”

 青老拿起柴枝,撥了撥有些黯淡的火苗。

 蓬!

 爆起的火苗宛若碎了的星光四處飄灑,一些火星落在青老的鬍子上,發出嘶嘶的聲音,他恍若未覺,只是撥弄柴枝,火光裡,他清癯臉龐忽明忽暗,時而幽冷陰沉,時而儒雅清逸。

 有一剎那,蕭鈞覺著眼前坐著的是自己的父親。

 “我是個教書先生,囉嗦了些,你不要怪我。”

 青老笑了笑,放下柴枝,此時火光明亮,他的臉上多了許多溫暖。

 “晚輩不敢。”

 “我看你和那些錦衣惡賊有仇,我今日耽擱了你的大事吧。”

 “來日方長,青老不必放在心上。”

 青老點點頭,直盯盯看了蕭鈞一會兒,忽然搖搖頭,嘆了口氣。

 蕭鈞心下奇怪,卻不好問,只好望了青老一眼。

 過了片刻,青老悠悠道:“小兄弟,世道不平,人心不古,你以後切不可對人太好,倘若我是那些錦衣惡賊的同夥,你只怕就要死在我的手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