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青葉 作品

☆丶092 過往

 趙紀青默然,低垂的目光落在自己腳下的影子上,不知在想起什麼。

 紀月接過一旁侍女遞過來的絲絹胡亂撒一把要掉不掉的淚水,轉身坐回,“行了,你也十八了,什麼不知道什麼不懂得?我對你再好,說到底也不過就是個姨母,說多了也不過是討嫌。你自己回府先想想清楚,結合你的身份,想想什麼是你應該做的,什麼是你能做的。”

 聞言,趙紀青抬步就向外去,“那紀青告退。”

 腳步剛抬起,啪——一個玉鐲碎在腳邊。

 身後傳來紀月再次崩潰的聲音,“你個大混蛋,讓你走你就走是不是?”

 趙紀青站住不動,也沒回身。

 紀月掐掐眉心,突然覺得疲憊,“行了,走就走吧。最後一句,那個豔什麼的既然露了面,她的身份就一定藏不過今天。你可以再甩手走之,那她呢?不要以為現在護著她就是為她好。她也有家人吧?總不會像你外公外婆一樣沒人敢動吧?你確定你現在把她帶到陽光底下就是對她好?你娘當年為什麼病逝,你難道不知道具體原因?”

 話音還在空中飄蕩著,對面的趙紀青已經沒有了蹤影。

 他娘當年為什麼病逝,他當然知道。那時他已經有八歲了,記憶已經牢固。他清楚地記得親孃去世的那天,也是如今天一樣是一個難能可貴的豔陽高照的冬日。他從上書房出來,別了宰相師傅,急急趕回外公家,想親自向親孃報告他連挑了翰林館所有絕對的戰績。

 可是,他一進府,迎接他的就是滿梁滿脊的白布。親孃已於昨晚去世,他連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外婆對他說,冬天夜裡冷,他又小,他娘怕他趕來凍著所以沒讓通知他。

 外公給的解釋是,晚上四個宮門都關了,他娘沒名沒份的,宮門官沒有理由開門通行。

 這些他能理解,他不能理解的是,為什麼當天上午上課的宰相鄭師傅也沒有向他透露分毫。

 那人明明知道親孃走了,明明知道他是親孃的兒子,卻還是那樣若無其事的站在臺上給他講什麼君賢臣自明的大道理。

 以至於十年間,他除了不能忘掉親孃死去時那一臉未曾得償所願的表情,就是不能忘掉他那教書師傅一臉正經公私分明的表情。

 就像現在,即使自己剛剛在殿上給了他女兒臉子,他在見到自己的時候仍可以畢恭畢敬地躬身行禮,“老臣給大殿下見禮!”

 當朝宰相鄭子承,曾跟文帝一起出徵,不僅幫文帝在戰場上取勝無數,而且在文帝一登大寶的事情上也是最大的功臣。文帝在位十三年,他也當宰相當了十三年。

 “鄭宰相多禮了。”趙紀青懶懶地停在大殿的出宮口,眯眯眼掃過對面那人還沒四十卻已經花白如雪的頭髮,也不曾叫他起身,“這是在特意等本殿下嗎?”

 “是。”鄭子承雙手拱著,身形彎著,半點沒有被刻意惡劣對待的不甘。

 “成,那就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說到“屁”字,對面的鄭子承無意識的皺了皺頭,卻沒說什麼。他已經不是眼前之人的教書師傅了,人家卻永遠是至高無上的大殿下,說什麼做什麼再也沒有他可以指責矯正的餘地了。

 趙紀青內心深處剛因為那微皺的眉頭而生起了一絲絲報覆的快感,“不過,本殿事多,聽了也不一定能放進心裡,鄭宰相還是斟酌好了再說吧。”

 “老臣謝過大殿下的好意。”鄭子承眨眼間回覆平靜的表情,仍然彎著身子說道,“敢問大殿下,可是真的喜歡那位豔小姐?”

 “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

 “如果大殿下真的喜歡,那麼老臣願意回府之後勒令小女不出現在二月初二的選妃之臺上。”

 趙紀青忽然嗤笑出聲,“勒令?用得著你勒令嗎?也就你以為你家那個有點本事吧?可惜,在我的眼裡,她什麼也不是。”

 “是或不是,如果為了大殿下的心中所願,輕鬆減少一個對手不也很好嗎?”鄭子承好像是真的不覺得剛才那番話是對他的侮辱。

 “不必了。”趙紀青甩袖走遠,“在我的眼裡,她什麼也不是。在那位豔小姐的眼裡,她更什麼也不是。”

 月牙白的袍角隱在宮門之後,鄭子承才緩緩直起身來,不曾示人的眼睛裡已是滿眼淚花,剛才還以為他不願意再跟他說一個字了呢!

 ……

 宮門之外,兩輛馬車在等待。

 一個自然是老吳,另一個則是紀憐星。

 見趙紀青出來,紀憐星立刻跑了過去,“大……,啊,不是,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