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離開
呂家城變做死城,這裡再找不到一個活物。血色染紅一切,也以血的滾燙驅散著黑暗裡瀰漫的冷氣。
從高空俯視,整個呂家城大小街巷,皆充斥韓老頭提著鐮刀遊蕩的身影,終於,所有身影都變淡消失,只有城門處那道身影凝成實體。
韓老頭一手提著鐮刀,一手抓著人頭,這人頭不是別人,正是呂家結丹老祖,雙目瞪得老大,充滿驚恐、憤怒與不甘。
韓老頭捧著人頭,看著它的眼睛,笑道:“我是螻蟻,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我的孫子孫女不是,他們是我的寶貝。你們動了我的寶貝,那就要用你們呂家所有人的命來償。”說著將人頭仍在地上,用腳踩在爛泥裡。呂家結丹老祖的眼睛仍瞪著,只是臉上沾滿爛泥,所有的驚恐、憤怒與不甘也埋在泥裡。
韓老頭這才看向一直跟在身邊的神秘赤泉與斷手,道:“我可以知道您是誰嗎?”
斷手道:“你可以把我當做神靈,也可以稱我為魔鬼,總之在你最需要的時候,我會出現,只要你願意付出你獨特的靈魂,你就可以得到任何你想要的東西。所以,我是什麼,是神,是魔,是佛,是鬼,亦或者是任何東西,都由你來定義。”
“謝謝,”韓老頭衷心說出這兩個字,“在你收走我的靈魂之前,我可以再跟我的朋友說兩句話嗎?”
斷手微笑道:“我一向願意成人之美,有何不可。”
此時,行必至、騎哥、閻陣奇等人已出了城門,雖對眼前這一幕感到不可思議,但仍舊沒有離開,似乎在等待什麼。
韓老頭走到近處,對行必至道:“行道友,謝謝你,不過是幾面之緣,居然可以為了我們拼命。只是,我們沒什麼東西可以感謝你的了,就用下輩子來償吧。下輩子,我們為你當牛做馬。想到死亡也是一種團圓的方式,我便沒有那麼怕了。”說完,不待行必至回答,便對斷手點點頭,微笑著閉上眼睛,坦然迎接自己的結局。
在巨人的世界裡,螻蟻常將性命託付於死亡,有人稱之為解脫,有人稱為結局。但死亡總歸不是美麗的東西,它只是一種無可奈何的退場。
斷手打個響指,嘆了口氣,一股神秘力量籠罩在韓老頭身上,取走了他獨特的靈魂。而那具以螻蟻之軀,爆發驚天怒火的身體,也因透支太多的力量,被風一吹,灰飛煙滅了,碎屑像翩飛的蝴蝶,歡快地舞動著。
狂風忽然更用力地吹襲,彷彿在吶喊——飛吧,飛吧,飛往天的高處,飛往人間束縛不到的地方。
行必至緩緩抬頭,伸出手來,看著蝴蝶在指間穿過,飄飄蕩蕩,去往高天。也許人間之外的地方,真的可以尋到生命落幕的歸宿。
“行道友!”行必至忽然聽到清脆地女聲。
“行道友!”行必至聽到爽朗的男音。
“行道友!”行必至又聽到蒼老的呼喚。
行必至一怔,神色恍惚,朦朧之間,彷彿看到一個老者,一個青年,一個少女,在朝自己微笑揮手——那韓老頭一家三人,他們站在高高的天上,臉上洋溢著笑容。
如果死亡是生命的歸宿,那麼團圓將是死亡的句號。
“走好啊!”行必至對著三道人影揮手。
行必至又看著遍地屍身,深深吸氣——生命的逝去,在這個世界上,總是掀不起浪花,或許我也有這麼一天。
騎哥帶著大鬍子六妹走了過來,大鬍子六妹看著騎哥斷臂,眼睛通紅通紅。
行必至道:“騎哥,你的手?”
騎哥擺著獨臂,不在意道:“不算啥,小事一樁,腦袋掉了碗大的疤,區區一條手臂,大不了以後不玩刀了。”
行必至笑道:“騎哥準備去哪兒?還是依舊留在大碗集?”
騎哥摸著大光頭,笑道:“這大碗集是不能留了,我準備幹回老本行,以後還搶他呂家的東西。爺爺我就是倔,就覺得他呂家的東西香。”
行必至道:“騎哥威武。”
騎哥面色一正,道:“這次過來,跟你告個別,那頂樑柱神功,可忘了修煉,這功是從我手裡傳出去,走到哪兒,別墮你騎哥的了名頭。”
行必至挺胸道:“騎哥放心,我一定好好修煉。”
“行吧,就這樣,騎哥走了,以後見不見得到,看緣分。”騎哥揮了揮手,翻身上面,帶著大鬍子六妹等人離開。
走了幾步,騎哥忽然勒馬回頭,道:“喂,小子。”
行必至道:“啊?”
騎哥道:“再見了!”
行必至微笑道:“再見,騎哥!”
騎哥策馬前行,大笑:“此去一別朝天鬥。”
行必至大聲道:“不要忘記好朋友。”
騎哥:“七香寶藥有沒有。”
行必至:“騎哥不送慢慢走。”
騎哥豎起中指,也不回頭,只是片刻,便只剩淡淡的背影。這背影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遠遠聽到大鬍子六妹在哭。
騎哥罵道:“哭你個奶奶,老
子一個人挑了他們呂家七個人,老子威風著呢,你哭個什麼?來呀,都把馬騎起來,咱們走,讓老天爺給咱吹吹風!”
“哦——”
“哦——”
“哦——”
一行人發出怪叫,向著前路,便衝進了風裡。
這時閻陣奇過來告辭,行必至道:“閻道友要去哪裡?”
閻陣奇道:“我準備走了,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我有種感覺,咱們這輩子永遠不會再見了,所以過來同你好好告別。”
行必至道:“閻道友何必這樣說,咱們會有再見的一天。”
閻陣奇搖頭道:“我討厭和人接觸,人的惡毒超乎想象,這世上再沒有比人更惡毒的東西了。我想找個地方隱居,找個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這輩子老死餓死,也不想再和人接觸了。”說完,拱了拱手,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我叫閻陣奇,我從小便不喜歡跟人交流,我總覺得說話是種特別聒噪的事情,我討厭喋喋不休的一切東西。
我喜歡家鄉湖心深夜冰冷的晚上,因為那裡沒有人影,也沒有人的聲音,只有迎面冰冷的風,帶著陣陣水汽,偶爾還有月亮陪我。我渴望這樣一個安靜的世界。
我跟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姐妹,我的所有親戚,都不親近。甚至於,我對這個世界的喜怒哀樂,都十分冷漠。
我的父母死於饑荒,兄弟姐妹也在戰亂中走失,是師父收留了我,那是唯一讓我感到牽掛的人。
以前還有一個人讓我感到牽掛,那是我的師姐,但她並不喜歡我,於是在她嫁人的七年後,我也不再牽掛她。
我燒掉了她留下的所有東西,我感覺我清空我的世界,抹去了她留下的一切痕跡。於是久而久之,我便忘掉了她七年裡留給我的悲傷和煩惱。我真傻,我早該這樣做,如果知道丟掉過去,丟掉她留下的東西,就可以忘掉煩惱,忘掉她的音容身影,我早應該這樣做,何必等到被時間折磨得發狂,才遲遲行動起來。
我看到我的思念和不捨被丟進烈火,我看到我心頭鮮有的牽掛亡於烈火,我看到我不堪的過去在烈火中燃燒,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是的,我本就是涼薄的人,何苦被人苦苦折磨。
從那以後,我見到任何一個女子,都會想到我丟到烈火裡燃燒的過去,於是我再難愛上任何一個女子,大概是我的心已被烈火燃盡。
我的天賦不是很好,也不太勤奮,但我愛鑽研,愛較勁,更愛鑽牛角尖。我知道我比較倔,但我認定的事情,從未想過回頭。
也因此,我更加厭煩那些主動找我說話的人,他們不僅發出我不愛聽的聲音,而且還試圖佔用我的時間。我的生命應該投入到無窮的陣法中,而不是跟這些聒噪的生物浪費生命。我知道,這其中有些許人懷有好意,但不妨礙我討厭他們發出聲音。當然,我也很清楚,我自身是並不受歡迎的,但我樂於呆在自己的世界。
師父走後,這世上徹底沒了讓我牽掛的人,師叔和師兄弟聯合起來,把我趕出了宗門。我也並不想做這個掌門,因為師父讓我做,我才做的。既然你們不許,那我離開好了。
但我的師叔和師兄弟沒有這樣輕易放過我,他們對我下毒,毀了我的根基,我這輩子修為再難進一步。他們毀了我慣用的右手,我一用力,右手便不停發抖,這讓我喪失了佈置陣法和煉製法器的精準度。他們掘開了師父的墳,用師父的遺骨、我這輩子唯一牽掛的人來威脅我。他們甚至在我的面前,虐殺我的貓,我鮮有的喜愛的東西。我才知道,人心是如何惡毒,我所喜歡的任何東西,都會化為扎向我的武器。
我逃了出來,去了很多地方,嘗試躲開他們,但他們總是陰魂不散,一次又一次找到我。
從那以後,我不敢再擁有任何喜愛的東西,怕他們再像虐殺我的貓一樣毀掉他們。我看到貓兒,總會遠遠看上一會,卻再也不敢把它們帶回家了。
這次我來到一個叫大碗集的地方,我租了一個小院子,我低頭埋在自己的世界,我不想再見到任何不想見的人。
我想養一隻貓,但後來想想,我應該多曬點太陽。那些人再怎麼殘忍,也不能毀掉太陽,但他們可以殺死一隻貓。我想念我的小貓陪伴我的日子,我失去了所有牽掛的人後,是我的小貓一直在陪我。
迫於生計,我開始教授陣法和修補法器,旁邊叫騎哥的人建議我弄塊漂亮的牌匾,把名頭打起來。但我認為,牌匾只是讓人知道我是個教授陣法和修補法器的人,何必這麼麻煩,於是我找了塊木板,在上面寫了“教授陣法,修補法器”。
學員們很蠢,大多蠢不可耐,尤其是話多的,在我的眼裡更是蠢上加蠢,於是我總是極力勸退話多的人,蠢才我可以忍耐,畢竟人家付了錢的,但是又蠢話又多的人,我難以忍受。所以,我從不招收愛說話的學員。
我以為這樣的日子,會持續一輩子,畢竟我比較滿意這樣相對安靜的生活。但我師叔和師兄弟並不打算放過我,他們又一次找到了我——不過,還好這次我沒有
養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