蠶室廢人 作品

第三章:雪夜蘆關(2)

  就算是愚公移山吧,李*自嘲地想,除此之外,我還能有什麼其他的辦法呢?  李*認為,自己之所以這樣做,並不是因為自己覺得這樣做是對自己或者說對李彬有利的,而是因為這個時代確實需要這樣一支軍隊。  這個時代的軍隊,往往是恐怖和殺戮的代名詞,要制止這些恐怖和殺戮行為,只能靠一支完全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新軍隊。  這就是李*得出的悖論。  自己造就的是一個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東西,但是自己卻滿懷希望地想著把它造出來。  李*自己並不相信什麼“文明之師”“威武之師”的鬼話,軍隊畢竟是戰爭機器,不是用來擺樣子的,但是李*在見識過這個年代的軍隊之後不得不承認,相比之下,自己原先所在的那支軍隊絕對稱得上是“文明之師”“威武之師”。  李*之所以暫時還不急著擴軍,一來是他手中沒有足夠的裝備,二來是延州方面只給了他一個隊的編制兵額,三來以目前這種訓練情況來看,一旦兵多起來,僅靠他一個人就忙不過來了。沈宸這個人雖然懂一些兵法,但是對二十一世紀的練兵模式卻是一竅不通,在沒有完成對這批士兵的整訓之前,李*暫時不打算大規模擴張部隊。  暗地裡,李*對自己還是頗有信心的,他認為目前的進展情況已經超出最初的預料了。  他自信,只要這批兵一旦練成,所謂的彰武軍兩千多人在他面前都將形同虛設。  他心中是有一個時間底線的,後年的一月,也就是廣順三年一月,就是他最後的時間底線。  因為高允權將死於那個時候,而高紹基將在那個時候趁機發動兵變,李彬全家將被這個人面獸心的傢伙滅門。  這是曾經的歷史……  但是此刻,我來了,我在延州,在寶塔山上……  李彬是我的救命恩人,是給了我第二次生命的人……  僅憑這個理由,這段本應發生的歷史,就應該被改變!  ……  折從阮的到來給五代末年的關中局勢增加了一抹詭異的色彩,這位打著震懾党項旗號入關的當世名將在抵達邠州治所後沒有進城,而是駐紮在三水縣東北的邠鄜道西側,府州軍在那裡修建了一座大營,陝州節度韓通在幾日後接到了折從阮的行文,受命將糧秣物資運往三水大營。  折家軍進關無疑是廣順元年關中地區最重要的一個政治事件,這件事情的重要性甚至遠遠超過了党項定難軍向太原方面奉表稱臣。折家軍雖然只來了三千人馬,但是對於關中地區的大小藩鎮們來講,這卻是一股遠遠比北面的党項人更加危險萬分的軍事力量。  誰也不知道折家軍此來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麼,雖然折從阮不駐軍邠州,擺明了不想與邠州侯章搶地盤的低調態度,但是觀眾的諸侯們還是不能放心。畢竟只要折家軍在關中一日,後周朝廷若想削藩便要多方便有多方便。即使是關中諸藩鎮當中兵力最強的朔方軍,只怕在天下聞名的折家軍面前也不敢託大,相比之下,党項人簡直不算一回事了。  折從阮彷彿也知道關中各家對他的態度,因此入關以後一直保持著不出兵不會客的低調態度。  直到十二月初一,一場大雪紛紛飄下,恰在這一日,關中地區目前資格最老的節度使,駐在涇州的彰義軍節度使史匡懿拖著老邁之軀前往三水拜訪了折從阮,兩個花甲老人圍著爐子賞了一天的雪,喝了一天的酒,扯閒話從朱全忠一直扯到劉知遠,史匡懿這才興盡而歸。  這次賞雪的直接結果是,史侍中回到涇州當夜便發起了高燒,據說是受風感冒了。  就在史侍中發燒的第二天,幾匹快馬分別馳向了同州、靈州和延州。  “史老頭子說折從阮精神還好,身體康健,就是兩耳重聽幾乎沒法和人正常言語,這老傢伙的話靠得住麼?”高紹基站在父親的榻前,皺著眉頭問道。  自從得到折從阮要來關中的消息,高允權高侍中立刻便“病”了,臥床不起,延州文武官員求見一律不見,當然,他自己的親生兒子還是例外的。  此刻聽了高紹基的話,高允權皺了皺眉頭:“你講話尊重些,史繼美是前輩,你爹還什麼都不是的時候他便已經開鎮建節了。他這番去三水,是受了我們幾個託付去打探口風的,他也是那麼大年紀的人了,風裡

來雪裡去的不容易。你算什麼位分上的人,敢管他叫老頭子,老傢伙?別忘了,你爹現在也是老頭子、老傢伙了……”
  高紹基撇了撇嘴,低頭答了聲:“是!”  高允權略顯疲憊地撫了撫額頭:“史繼美不是好哄的,幾經沉浮,那也是個老人精了。據他信裡講,折從阮跟別人幾乎沒法說話,唯有和兒子似乎還能勉強應答,因此他有什麼話,都是由折德源代傳的……”  高紹基冷笑了一聲:“姓折的別是在學司馬宣王吧?”  高允權搖了搖頭:“不像,李彬上次來,京裡的宅集使寄來的信中也說了折可久在京裡和兒子閉門獨居不見人,便連範文素上門造訪都吃了閉門羹,說不定就是因為這個症候。”  高紹基道:“朝廷派這麼個已經近乎廢了的老頭子來關中,又是個甚麼意思?”  高允權一瞪眼:“就算他廢了,不中用了,那三千府州兵可是真格的,折德源可還沒有廢……”  高紹基吃了一驚:“爹,您的意思是說,折從阮是來為兒子搶地盤的?”  高允權搖了搖頭:“不知道啊,不好說!邸報上不是說了麼,折家老三接了府州節度的位置。老五如今可還沒安置呢……”  他沉思了片刻,悠然道:“若是此刻關中有一個藩鎮出缺,你猜折老五會怎麼做?”  高紹基打了個冷戰:“他們父子盯上爹和史——史侍中了……”  高允權臉上浮現出一個冷笑:“若是折可久親來,我萬萬沒有把握,若是隻來一個折五郎,嘿嘿,只怕還扳不倒你爹……”  ……  綏州,紛飛的大雪中,十餘騎沿著在雪中若隱若現的綏夏道狂奔而來。  綏州城頭的士兵頓時警惕起來,隨著“嗚——”的一聲鳴鏑響,一支羽箭斜斜插進馬隊打頭一人面前的凍土中。  十餘名騎士噶然而止,帶隊那人揚手摘下了頭上的斗笠,露出了一張剛毅冷峻的臉,那極為顯眼地絡腮鬍子和左耳下一道寸許長的刀疤頓時讓城樓上的士兵認出了來人。  隨著城樓上的軍官揚起左手,綏州城門緩緩打開,十餘騎飛一般馳入城中。  州衙內,綏州知州拓跋彝林單膝下跪向那耳下有刀疤的男子行大禮,口中說道:“恭迎大王——”  這大雪中的來客,正是銀夏四州的真正主人,党項族群的大酋長,定難軍節度使拓跋彝殷。  他大踏步走進內廳,一面擺手一面道:“這個隴西王是汴梁的郭皇帝封的,我沒有承認,人前人後,都不要叫了!”  拓跋彝林應了一聲,一揮手,幾名親兵已經奉上了燙好了的烈酒,拓跋彝殷接過一飲而盡,抿著嘴讓酒勁在身體內慢慢化開,流入已經快凍僵了的四肢,良久,方才心滿意足地輕輕舒了一口氣,問道:“為什麼要關城門,延州方向有動靜?”  “沒有,我在蘆關附近派了斥候暗哨,延州若有舉動,我們會知道的!”拓跋彝林答道。  “那為何要關城門?”  “這場雪來得雖然很不是時候,不過對於折從阮的探子卻同樣如此,我計算過了,折從阮應該在抵達駐地的三天到十天內向綏州派出探子,若是城門開著,雖然有盤查,但是還是難免讓折家的人混進來。關上了城門,敵人的探子來到綏州卻進不了城,野地裡這種天氣是無法生存的……”  “可是這樣也把那些做生意的商人們拒之門外了……”拓跋彝殷搖著頭道。  “這場雪來得太早了,這個冬天我們不好過,若是再不讓商人們進來,只怕熬不到明年夏天,我們的糧食就要不夠吃了……”拓跋彝殷的臉色越來越陰沉。  他看了看窗外還在飄的雪花,搓著臉道:“太原劉家要求我們和汴梁的郭家斷絕一切商貿往來,我和各部酋長們商量過了,這個事情不能這麼做,這樣會困死我們自己的。和延州、鹽州、靈州方面的私下互市還要做,我們要生存,太原那邊暫時給不了我們什麼。”  拓跋彝林抬眼看了自己的族兄一眼:“那是自然,不過太原那邊怎麼應對呢?”  拓跋彝殷笑了笑:“不必理他,他們還指望著我們明年出兵府州呢,不會在這個時候主動和我們翻臉的。”  “明年真的要出兵府州嗎?”拓跋彝林吃了一驚,“折從阮可是在南面對綏州虎視眈眈呢……”  拓跋彝殷嘆了口氣:“原本是打算出兵的,現在看來不行了,弄不好明年開春我們還要在折從阮的眼皮子底下去搶一把……”  “……否則,這個冬天,將是自長興四年以來我們最為艱難的一個冬天……”這位當世梟雄語氣艱澀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