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監軍建在隊上(2)
“……左營丙隊陪戎副尉李*……?”一個以青巾束髮的虯髯老人手中拿著用粗糙麻紙臨時寫就的拜帖,斜著眼睛打量著案子上大包小包的禮品,大刺刺坐在椅子上,面上的神色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口中輕輕念著這一行具名,語氣中卻殊無敬意,彷彿在細細玩味這個官銜和差遣與這個陌生的人名之間的關係。
良久,老頭子將這張紙輕輕一拋…… 躬身站在一旁的陸勳心中頓時一沉—— “……把這些個東西拿回去,老夫不認得這位英雄好漢,不敢受他的禮——” 老頭子冷著臉硬邦邦說出這麼一句話之後,這才轉過臉笑眯眯對陸勳道:“賢侄啊,你在這種人手下當差,可真真是難為你了,平日裡有沒有受欺負,不要緊,講出來,老夫為你做主——” 陸勳急忙再一次地陪笑解釋道:“世伯多慮了,陪戎對侄兒很好。平日裡多有關照,斷不會給侄兒委屈受的……” 那老人不以為然地搖著頭道:“……兵營裡那一套,大吃小,上壓下,官大一級便彷彿他是祖宗一般——我是刀劍從中滾過來的,當了幾十年的兵,甚麼沒見識過?有甚麼委屈處直說便是,老夫在延州守邊半輩子,便是這幾年賦了閒,捏死他一個小小的陪戎也還不費甚麼力氣,你是陸兄弟的兒子,再怎麼著,我們老哥幾個都要看顧著你,不要擔心,受了甚麼委屈,直說便是……” “多謝世伯!多謝世伯!小侄真的沒受委屈……”陸勳苦笑著連忙拜謝。 “真的?”頂著這位世伯極度不滿的目光,陸勳匆匆告辭了出來…… 這已經是今天早上第七家了,還算客氣…… 陸勳第一個去的是周密時代的魏平關兵馬使姚遂家,那個一個大字不識的老傢伙只看了一眼那些臨時湊出來的禮物便拿著拜帖問自己:“這個讓你送這些亂七八糟東西來的王八蛋是誰?” 便是這樣,這群老軍頭們雖然早已失去了權力和軍隊,但是此刻在李*面前,卻一個個仍然昂著頭趾高氣揚,對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輩不屑一顧。 看來,魏遜的計劃要想實現,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了…… 除非……除非把這些人統統殺掉—— 這個想法猛然間冒了出來,把陸勳自己都嚇了一大跳。 這些人再怎麼說也算他的長輩,當年父親死後對自己也多有照顧——當然,所謂的照顧也不過就是讓自己在兵營裡有個吃飯的地方罷了,自己那個做到副指揮使的老爹給自己帶來的蔭澤並沒有超過沈宸那個僅僅做到了副指揮官階的老爹,兩個人都是進了軍隊,然後從小兵幹起。 不管怎麼說,這些人總算是對自己有恩的…… 自己怎麼能動這樣的念頭呢? 陸勳一面深深自責著一面回到了節度府。 一進院子,迎頭看見了正走出來的魏遜,他面帶慚愧地走上去道:“魏大哥,實在是慚愧,兄弟無能,沒辦下來你交代的差事……” 魏遜怔怔看了他半晌,咧嘴一笑:“果然是我想得太輕鬆了……” 他揮了揮手:“大人在府庫那邊,你過去吧——” …… 打開了高家的府庫,李*頓時覺得眼前一陣眩暈…… 一間足足有一百二十平米以上空間的寬敞倉房,堆滿了密密麻麻的麻袋,大概是因為年代久遠的緣故,編制麻袋的植物纖維都已經腐朽不堪,用手輕輕一扯便能扯開一個大窟窿,露出裡面因存放多年而積滿了灰塵的一串串銅錢。 從色澤發黑的開元通寶,到極輕極薄的小平錢,再到沉甸甸的乾元重寶,各種各樣的制錢幾乎應有盡有。這些制錢中最新的是南漢王朝鑄造的“錢亨重寶”,最罕見的是高麗人仿造的背面印有“東國”二字的乾元錢,據說這是偉大的不朽的催醒了紅山文明哺育了黃河文明創造了大和文明的高麗神族子民們最早的鑄錢了…… 若把這些拿回二十一世紀,自己此刻的身家應當和比爾·蓋茨相去彷彿了吧…… 李*略帶惡意地想著…… 這麼滿滿一屋子——不,是三屋子的制錢,怕不是得有幾十萬貫之多? 發財了,這回真的發財了…… 這還僅僅是銅錢一項。 在府庫的密室裡,還整整齊齊碼放著將近五百斤黃金,其餘不知從何處搜刮來的各種各樣的金銀器皿金珠寶貝便那麼隨便地堆成了一座參差不齊的小山…… 和所有的節度使藩鎮一樣,高家的庫房也是公私不分的,估計就連高允權自己都搞不清楚這些財物當中究竟有多少屬於彰武軍節度府和延州官方又有多少屬於高傢俬有…… 二十一世紀的法律是保護私有財產神聖不可侵犯的……
可惜這是公元十世紀,歐洲還在中世紀的野蠻和愚昧當中沒有甦醒,文藝復興的火種要等到幾百年之後才可能綻開……
再說,誰也不能證明這些民脂民膏是私產——這座節度府中沒有第二座府庫了…… 再見到這些財物的那一刻,李*便已經下定了把這裡搬空的決心,這些錢財在亂世並不能夠立刻變成人口和糧食,但是隻要有這些在手中,人口和糧食都會滾滾而來的。雖然正如李*對部下的軍官們所說的那樣,他現在並沒有一口將整個延州吞吃個一乾二淨的胃口和實力,但是對於這筆擺在眼前的雄厚財產,想讓他視而不見是不可能的。 擴兵也好屯田也好,都需要一筆雄厚有力的啟動資金,如今不要說李*自己,就是秦固將延州九縣的所有縣令都召集起來群策群力,都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湊出如此巨大的一筆資金。 李*瞠目結舌之於,心中也在暗自算計,越是算計越是心驚。 秦固曾經給他算過經濟賬,以膚施這個延州首縣而論,全縣土地大約不到二十萬畝,丁口七千戶,每歲縣裡收上來的歲入即使按照現在這樣高得不可思議的糧價計算,也頂多只有三千貫到四千貫的樣子,高家父子坐據延州至今也不過四五年的時間,他們是如何在這麼短的時間裡瘋狂地聚斂到如許多的財產的呢? 這個問題李*沒有細想,他畢竟不是御史也不是紀委幹部,他來視察府庫的目的也不是為了搞廉政建設,不過在看罷了這些之後他確確實實得出了一個實實在在的結論,高允權絕對是歷任延州節度當中最貪婪最沒人性的一個,延州的百姓在他的****下還能夠苟延殘喘到今天實屬不易,高家不倒,是無天理! 甚至有那麼一剎那,李*心中湧起了一個不能遏止的念頭——若是自己此刻輕飄飄一聲號令下去,那顆承載著無數罪孽的頭顱便將滾落塵埃,延州人的苦難便將畫上一個休止符…… 他仔細地想了半晌,最終還是嘆息著放棄了這個頗有誘惑力的想法。 在這樣一個時代,無論誰來做延州節度,都不過是打倒了一個軍閥,又換上了另外一個軍閥罷了…… 這種換湯不換藥治標不治本的革命最終受苦的還是老百姓…… 除非—— 除非我自己來做這個軍閥! 李*苦笑,依靠眼前這支兵力單薄基本訓練剛剛有點眉目的小隊,自己掌控不了延州,不要說面對折家,就是面對延州自身潛在的力量自己都虛弱得厲害,高門士族,軍中宿將,哪一面都不是好惹的。把他們逼急了,他們會聯起手來把自己碾個粉碎。 在自己的實力夠強,手中的刀子夠亮之前,暫時還不能動這樣的主意。 更何況,自己也是人,也是渾身毛病四面都是弱點的人,在這種掌握他人生死的絕對權力腐蝕之下,自己能夠堅持多久呢? 李*苦笑,自家知自家事,在絕對的權力腐蝕下能夠挺得住的,是聖人! 孔子是聖人,自己不是! 這個時代並不缺乏有雄才大略的人,這種人才現在實際上遍地都是。 這個時代缺乏的,是制度! 是一種能夠制止軍閥混戰塗炭生靈的制度…… 是一種能夠確保中央政府威權達於四方的制度…… 是一種能夠保證國計民生走上正常運行軌跡的制度…… 趙匡胤並不是一個很強悍的人,也並不是一個多麼具有雄才大略的人,但是他和郭威一樣,都意識到了這些手握兵權出鎮一方的武人是絕對靠不住的,他們充分地信賴文官,賦予文人高度的治國權限和言論自由,甚至在太廟中將這一經驗以祖訓的名義固定下來流傳下來,以確保文官政治體制的延續性,防止藩鎮割據軍閥混戰的出現。 那些大力攻擊北宋軍政體制的未來人,他們不曾生在這個時代,他們不曾體會到亂世的可怕與悲慘,他們沒有看到過那種田地荒蕪萬里人煙罕至的淒涼景象,他們更想象不到一個人吃人的世界究竟是什麼樣子的。 或許趙宋王朝的制度並不完善,但對於偌大華夏國土上的人民來說,這確是數百年間難得的善政。 作為柴榮粉絲的李*此刻突然間開始覺得,相對於這個時代而言,或許趙匡胤和郭威才是真正的最佳選擇,而無論能力還是性格都過於強勢的柴榮反倒是個另類,他或許很傑出,或許很強悍,但他並不是這個時代最急切需要的那種君主…… 晃晃頭,將這些私心雜念拋諸腦後,李*開始發愁了…… 這些錢財他準備全部拿走,如果給高允權留下一個銅板,他發誓他就不姓李。 只是這麼多的錢,運到哪裡去呢? 運回豐林山上去?別開玩笑了,李*可是對
人性的醜惡一面有著深刻了解的,這麼多的錢一旦被運到山上,自己剛剛費盡力氣才整頓起來的這支準備作為火種的隊伍一定會在最短的時間內腐化崩潰掉的,李*絲毫不想用這種手段來考驗自己部下的意志和信念,胳膊擰不過大腿,人類最好還是不要硬和自然規律對著幹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