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小白菜 作品
第410章 陸映突然咯出一口血
殿外。
陸映猶如鬼魅,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梅樹下。
隔著廊簷和緊閉的雕花窗,他聽不見裡面的兩人在說些什麼。
因為是冬日的緣故,嵌在窗上的琉璃凝結著一層薄薄的水霧,他只能模糊地看見兩人坐在一處,姿勢十分親密。
梅樹樹枝被昨夜的積雪壓彎,簌簌落在了他的肩頭,就連眉梢眼睫都帶上一點雪霰。
他恍惚未覺,眼眸裡只餘下殿內那一對男女。
其實他也有好些天不曾看見過她了。
她靠坐在一把鋪了虎毛褥子的紫檀木太師椅上,穿了身榴花紅蜀錦襖裙,袖口和領口嵌著一圈白狐狸毛,懶洋洋地抱著琺琅彩金絲小手爐,鬢邊海棠鮮妍明媚,仍是光彩照人的嬌態。
只那孕肚比上次看見時,要隆起些許。
他聽宮裡的嬤嬤們議論,肚子尖則懷的是男孩兒,肚子圓則懷的是女孩兒。
可是她穿得那樣厚實,他瞧不出她的肚子是尖還是圓。
既然小陳太醫說她懷的是男胎,想必應當是肚子尖尖吧?
陸映緊了緊五指。
卻如何也想象不出,她肚子究竟是怎樣一種尖法。
少女談笑間,丹鳳眼瀲灩流轉。
大約正倒映著崔季的身影。
那是她孩子的生父。
他們是一家三口,可以光明正大出現在外人面前的那種。
即便他在她的芙蓉殿坐這麼久,外頭也不會有人非議……
殿內,沈銀翎婉拒了崔季的提議。
她道:“小陳太醫說,再有三個月,我就該臨盆了。我與酈太后做了交易,我保酈珠為妃嬪,她保我此胎無虞。宮裡有很多接生經驗豐富的太醫和嬤嬤,有他們照顧我,會比遠赴邊疆更加安全。”
“可是你曾衝撞酈太后,我擔心她會趁機對你下手。”
“酈太后控制慾極強,否則也不會想方設法往陸映的後宮塞女人。而我無牽無掛,她一直拿我毫無辦法。對她來說,我有了孩子就等於有了軟肋,她比任何人都希望我有軟肋供她操控。”
崔季沉默。
少女已經把所有事情都算計好了。
倒顯得他十分無用。
半晌,他握住沈銀翎的手。
他定定直視她的雙眼:“你要記得,崔季是你的夫君。不論遇到什麼,崔季都在。”
他在北邊奔波數月,清寒如春雨的氣度被戈壁雪山、金戈鐵馬洗滌浸潤,眼底多了幾分尋常讀書人所不曾有的堅韌和戾氣。
沈銀翎頷首:“我知道。”
崔季的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雖然你懷的並不是我的孩子,但我會把他當成自己的骨肉疼愛教養。我比任何人,都期望母子平安。”
兩人十指緊扣。
崔季傾身,在沈銀翎的頰畔落下柔柔一吻。
氣息交纏間,兩人近距離看著彼此的眼。
崔季眸色漸深,忽然重重吻向沈銀翎的唇。
殿外。
陸映孤零零站在梅花樹下,眉眼猶如萬里冰封。
早知過來會看見這一幕。
他早知跟過來,會看見他們溫存纏綿。
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掌緊緊擭住,攥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稍一呼吸,那顆心臟就在狹窄的胸腔裡劇烈膨脹,彷彿即將炸開。
他狹眸猩紅如血,緊緊扶住樹幹,勉強壓抑住翻湧的氣血。
好在已是用午膳的時辰。
海棠進來詢問膳食擺在哪裡,打斷了沈銀翎和崔季的溫存。
沈銀翎熱情地邀請崔季和上官敏在芙蓉殿用膳。
上官敏掃了眼琳琅滿目的膳食,溫聲道:“親眼瞧見你吃的東西,我才信宮裡的人不曾苛待你。”
“芙蓉殿雖然偏了些,但我有自己的小廚房。”沈銀翎給她夾了個酥香的雞腿,“大把的銀錢撒下去,還愁沒人幫我辦事嗎?”
“你呀,”上官敏笑容寵溺,“你其他的都好,就是不肯好好教孩子讀書。成日裡看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也不怕教壞了孩子。”
“那不是還有姐姐你嗎?我可不願帶孩子,姐姐身為嫡母,等孩子生下來以後不如干脆送到你身邊撫養吧。反正你最會教孩子了。”
上官敏驚愕之餘又有些歡喜,對崔季笑道:“你瞧瞧她,簡直懶惰得沒了邊兒!”
崔季也笑:“她一貫如此。”
殿內燒著暖和的地龍,牆角擺著幾盆新鮮的花卉。
三人用著午膳,席間雖不曾飲酒,卻也其樂融融。
陸映依舊站在殿外的那處死角。
他窺視著他們。
儘管聽不見他們的對話,卻也能感受到沈銀翎的那份開心和放鬆。
那樣的放鬆,是與他在一起的時候從未有過的。
她與他在一起時……
陸映恍惚想起去年的許多事。
他強求她,逼迫她。
他用權勢壓她,逼著她低頭,逼著她認錯。
從甘州剛回京的那年端午,她甚至連問一句是不是要把沈園送給她,都會被他狠狠懲罰。
他剝奪她的尊嚴,剝奪她的自由。
他要她以色侍人,把她養成床笫間不知廉恥的玩物。
他為著陸時淵的事,屏著一口氣,在她身上極盡手段地宣洩他不為人知的自卑和醋意。
洶湧的情緒湧上心頭。
像是憤怒,像是恨妒,又像是……
後悔。
陸映臉色蒼白,深深凝視琉璃花窗後的沈銀翎,突然咯出一口血。
他低頭,指尖不知何故正在輕顫。
連他的心臟,也在跟著輕顫。
他忘了他是怎麼離開芙蓉殿的。
他只記得明明是中午,可是回御書房的那條路好黑好遠。
終於走回御書房,他剛跨進門檻,就直直地倒了下去。
桂全和德順驚嚇不輕,連忙尖叫著“請御醫”,領著小太監們七手八腳的把他抬去了床榻上。
陸映閉著眼。
意識沉沉浮浮。
時而是他小時候偷看沈銀翎,時而是他和沈銀翎在老師家裡求學,時而是年少落魄,只能遠遠目睹沈銀翎和陸時淵在一起。
月亮……
那是他悄悄喜歡了很多年的月亮。
他終於攬明月入懷,卻又被他生生推遠。
早知今日如此痛苦,也許他該對她和崔季的事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其實她說得很對。
他自己尚且三宮六院,又憑什麼要求她潔身自好?
他不曾給她名分,又憑什麼要求她愛他?
是他做得不夠好。
都是他做得不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