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他離開的那一年
祁北南恍然意識到了什麼。
他匆忙前去打開房門,伴隨著嘎吱聲,一陣蕭瑟的風迎面撲了過來,吹的褲管簌簌作響,明晰的感受直教人知曉這並不是夢。
院子外的炮竹聲依舊在響,是臨近年關了。
縣城裡的年節氣氛總比村野來的更早,也來得更濃些。
“爹!”
祁北南激動的喚著人,跑著前去小院兒的另一頭。
屋簷下撞見的兩個白燈籠,促使他喜悅的心慢慢又冷卻了下去。
小院兒人煙氣潦,蒙著一層冬月的灰敗蕭條,除卻凜冽的風聲,外頭的炮竹聲停了,便安靜的只能聽見他自己的腳步聲。
如若不曾記錯,而今當是開德十五年,正值他十歲之時。
這一年,與他相依為命的父親離世,他一人操辦了後事,獨居於此為他父親守孝。
他們父子倆原本並非丘縣人士,祁北南五歲那年才從江州雲水村搬來的此地。
祁爹是個儒雅的讀書人,昔時考得秀才傍身餬口。
開德年初,新帝登基不久,十分看重讀書人,小小秀才朝廷的恩祿也豐厚。
不單賞田地,又還給月俸。
祁爹並沒有遠大的志向,他娶妻以後便在村裡辦了個私塾,以教書育人謀生。
夫妻恩愛,村
友敬重,日子原本過得很是和美。
可惜世事無常,開德五年,祁北南出生,祁母難產撒手人寰,祁爹悲痛不已。
岳家借幼子孤弱,試圖將祁母的親妹妹嫁過來做續絃。
這樣的事倒也尋常。
只是祁爹深知亡妻做姑娘時岳父岳母待她並不親善,婚後反而時常上門來關切,實則是為討要吃穿和補貼。
祁母棺槨尚未入土,岳父岳母便說起了續絃之事。
這哪裡像為了稚子,倒更像垂涎祁家寬裕的日子,不想肥水流進他人田。
祁爹是個痴情人,他未有續絃的心思,即便為了孩子生這樣的念頭,斷也不可能會選妻妹。
他歷來寬和,此事卻嚴厲的拒了岳父母。
然而岳家卻並未因此而斷了念頭,反倒是常有前來痴纏。
以此過了五年,祁爹再難忍受,眼見孩子也大了,於是心一橫暗中變賣了傢俬,帶著祁北南遠遠兒的搬到了丘縣,以此斷了那頭的聯繫。
在丘縣雖沒甚麼親友,但勝在清靜。
祁爹繼續教書營生,祁北南也在他爹耳濡目染下讀了許多書。
昔年,祁爹離世以後,雲水村那一家子不知怎的得了消息,竟是找了過來。
一家子以為祁北南年少好拿捏,巧言說是得知他父親離世,憐惜他至此成了孤兒,特地前來照看,實則意圖霸佔這方院子。
祁北南心性本就成熟的早,雖搬來了丘縣五年,卻從未忘記當初他們父子倆搬來的緣由,便把他們請回去。
這外祖一家眼見他軟的不吃,便露出了原本的嘴臉。
指著他爹的排位罵,罵他剋死了他們一個女兒,又還害得小女兒蹉跎了年紀成了老姑娘嫁不出去,今時今日必須給他們賠償。
撒潑耍賴著不肯走。
祁北南怒而報了官,他爹是秀才,又還是教書先生,在這一帶名聲不差。
縣老爺瞭解事情始末,雖憐惜他一個孩子,可清官難斷家務事。
他們並未犯什麼大錯,頂多貪心胡攪蠻纏,至多也只能將他們趕回江州。
經此一事後,祁北南也離開了丘縣,他跋山涉水,四處求學。
十七歲那年中舉,二十歲時得了官職。
這一年,他覺著既已立業,是能成家了。
於是帶著信物,前去尋到了指腹為婚的夫郎蕭元寶。
蕭母和他母親是手帕交,感情甚深,曾約定婚後生下孩子要結為親家。
兩人雖未嫁一方,可婚後也依然來往密切,直至他母親離世。
祁北南四歲那年,蕭母和她丈夫抱著個小嬰兒來了一趟家裡,他不知長輩們說了些什麼,只依稀記得那日父親很高興。
與他說襁褓裡的嬰兒將來會是他的夫郎,讓他抱一抱。
後來他們父子倆搬離了江州,陸陸續續和蕭家也有著些書信聯繫,只是沒兩年聽說蕭母也亡故了。
祁爹得知消息,悵然了許久,囑咐他刻苦讀書,來時考取功名好好照顧他年僅三歲也喪了母的夫郎。
一年後又聽聞蕭爹續了弦,彼時他父親也已經臥病在床,還是他坐在床前讀的信。
後來祁北南四處顛簸,倒也曾記著蕭家的地址寫過信去,不過一直都不曾收到回信。
他不知是自己住址不定,信未曾送到他手上,還是他那個小夫郎不識字回信不易。
總之一番周折兜轉,兩人再次見到,於初見已是十六年後。
彼時十六歲的蕭元寶纖弱蒼白,性子內斂怯弱。
祁北南見著便覺得有些心疼。
然而蕭繼母得知這樁婚事,竟還嫌說蕭元寶身子不好,不是長久之相,試圖將自己親生的小哥兒嫁與他。
他便知,這些年夫郎失去了生母,過得許是不易,後悔沒有早些前去尋他。
婚後的生活過得還算順遂,他們兩人合得來,感情很好。
祁北南漂泊小半生,對再次擁有的家十分珍惜和眷戀。
只是蕭元寶的身體不大好,經不得輾轉顛簸,他初近官場那幾年公務又繁忙,兩人總是聚少離多。
總想著等升遷了,安定了,一切便都好了,屆時便再不必分開。
可事有定期,並不是什麼都經得起等待。
想到這些,祁北南不免心中一窒。
忽的,他止了思緒,快步跑回了屋。
書桌下的暗格中,他捧出了個四方木盒,擦得乾淨的盒蓋打開,內裡躺著枚掛脖的雲紋銀鎖。
看著熟悉的銀鎖,他眸光柔和,輕輕拂過鎖身,眸子倏然又堅定起來。
這回,他不要再四處輾轉求學了,他要早早的到他身邊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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