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碧紗帳失了束縛,...
“你再想想吧。”應穆嘆口氣,戴上斗笠,“我還是希望你能過去。”
疾風捲著瓢潑大雨,一霎時衝上廊廡,打得衣袍半溼,應穆頂著風雨消失在大門外,裴羈慢慢向內院走去。
到處都是一片漆黑,她已經睡下了吧。她到底有沒有想起來,是不是在跟他做戲?
葉兒在外間值夜,聞聲而起:“郎君怎麼這會子來了?”
“娘子睡了?”裴羈低著聲音。
“睡了好一會兒了。”葉兒道。
裴羈停住步子,有一霎時猶豫著不願吵醒她,下一息到底還是推開了緊閉的房門。
一盞小燈放在角落,照出昏黃的光影,她睡得熟了,簾幕低垂著,一室暖香。裴羈慢慢向床前走去,疑慮如同毒蛇啃咬,讓人片刻也不能安靜,慢慢撩起一點帳子,終於看見了蘇櫻。
長睫毛垂下虛虛的陰影,夢中微微皺著的眉,裴羈伸手撫平,她忽地睜開眼。
有一剎那恍惚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眨眨眼看清楚是他,帶著睡意低低喚了聲:“哥哥。”
只消這兩個字。一切全都拋卻,在無法剋制的激情中,彎腰低頭,緊緊擁抱住她。
蘇櫻覺得臉上有些溼涼,是他衣上沾的雨水吧,弄得薄薄的夏被也溼漉漉的,怪異又陌生的感覺。他緊緊抱著,微涼水溼的唇摸索著,印上她的唇,蘇櫻偏頭躲過:“你身上都溼了。”
裴羈連忙起身,到這時候才意識到是冰著她了,懊悔自己的大意,急急甩脫外袍,俯身時便帶了歉意:“對不起,是我疏忽了。”
微涼的身體貼近了,隔著被子摟住,蘇櫻低頭埋在他胸前,他摸索著又要來吻,她只是不肯抬頭:“困了,現在什麼時辰了?”
“二更天。”裴羈無奈,只在她發心裡親了一下,她是真的困了,身子軟軟的,軟而粘澀著的語聲,讓人心裡突然起了異樣的慾望,又怕吵得她睡不好,不得不極力忍著,“你睡吧。”
蘇櫻閉著眼睛嗯了一聲,他依舊在她頭髮上到處吻著,怎麼都不夠似的,弄得她有些癢癢,只是鑽在他懷裡不肯抬頭,半晌,才像睏倦之極,微啞著嗓子開口:“方才是誰來了?你去了那麼久。”
嘴唇剛吻到她的額角,裴羈又頓住。她終是問了,雖然同一個屋簷之下想要瞞她並不容易,但這樣風雨之夜,若非留心,又怎麼知道前院的動靜。
疑慮躥出來翻騰著,讓人怎麼也不能安寧。追究?還是像從前那樣,可以哄騙著自己?在無法決斷的糾結中緊緊擁抱著她,她呼吸清淺,透過中衣落在他胸膛上,裴羈終是做出了決斷。
若只牽扯自身,不問也罷,無論她是真是假,只要她肯在他身邊就好。但此事關係朝堂,更有無數人會受牽連。輕輕撫著她柔軟厚密的長髮,附在她耳邊低聲道:“朝中過陣子可能有變故,方才是來商議的。”
蘇櫻心中一凜,閉著眼只裝作半夢半醒的迷糊。所以竇晏平和田午都是為了此事來的?是什麼事,竟把這兩個毫不相干的人串聯到了一起?知道不能再問,隔著被子抱住他,許久
,懶懶嗯一聲。
拖著悠長散漫的餘韻,她彷彿是真的要睡著了,之後再沒有說話,裴羈在複雜難言的情緒中一下下輕吻著,從額頭,到臉頰,又道嘴唇:“睡吧,念念。”
誘餌已經拋出,是真是假,他卻如此害怕知道答案。在昏暗中睜著眼,聽見外面雨聲越來越大,屋簷下滴著水,滴滴答答,急如戰鼓。
同一張床上的兩個人,如此親密無間地摟抱著,卻又像隔著千山萬水。能怪誰呢?一切後果,都是他一手造成,便是她作假背刺,他亦無話可說。
蘇櫻又向他懷裡窩了窩,雨後清寒,唯有他是溫暖的所在,在半夢半醒中不由自主靠近著,漸漸沉入夢鄉。
翌日一早。
裴羈醒來時雨已經停了,蘇櫻還睡著,眉眼低垂,恬靜的睡顏,裴羈輕手輕腳走出去,吩咐葉兒:“我有公事要出去,上午不回來,待會兒娘子起來了跟她說一聲。”
葉兒是她的心腹,必定會把他的話原封不動告訴她,他不在家,她就更能放心給盧崇信傳信吧。假如她是騙他的話。
慢慢走到廊下,叫過張用:“留神些,若是盧崇信來了,一定要弄清楚他們說了什麼。”
若是她告訴盧崇信。裴羈沉默著走下臺階,那麼,殺了盧崇信。消息決不能洩露。他會守好她,等此事已畢,如果他還能留著性命,他會向她贖罪。
在門外上馬,遠處一騎踏著雨後的泥濘飛快地奔到近前,是竇晏平,是來向蘇櫻辭行的吧。
一剎那間極想阻止,或者回頭與他一道進去,終於只是逆著竇晏平走過去:“她還沒起。”
此去生死難料,他既要贖罪,便該給她一個單獨與所愛之人告別的機會。
竇晏平勒馬,驚訝地看他越過他離去,越走越遠,消失在道路盡頭。
在疑惑中下馬進門,內院靜悄悄的,蘇櫻果然還沒起,僕婦在收拾落葉和泥濘,掃帚划過去時沙沙的聲響,竇晏平負手站在廊下等著。
此去生死難料,或者,就是與她最後一面了吧。
突然湧起強烈的不捨,在這剎那,突然明白了裴羈離開的緣故。他是要給他一個單獨道別的機會。
“竇郎君,”葉兒走出來,“娘子已經起來了,正在洗漱,郎君稍等片刻。”
竇晏平抬眼,簾幕重重看不清楚,在激盪的心緒裡重重點了點頭。
屋裡,蘇櫻接過帕子擦乾臉,昨夜竟睡得如此安穩,自己也覺得詫異,但也許,只是雨後涼爽的緣故吧。
隨意將頭髮挽起,葉兒上前低聲道:“裴郎君出去公幹,說是上午不回來。”
那麼,她想見盧崇信卻是方便許多,只是,要告訴盧崇信嗎?
昨夜來的有竇晏平,她雖不知道朝堂上將會發生什麼,但竇晏平若是肯與裴羈聯手,那麼必定是極要緊的大事,亦且絕不會是奸邪之事。
但若是不說,又如何對付裴羈,順利脫身?
拿起兩支扁簪挽住頭髮,走出裡屋。竇晏平等在廳中,看見她時急急上前:“念念。”
蘇櫻抬眼,他眼梢微微泛著紅,低低的語聲:“我有些急事須得回長安一道,待會兒就走。”
心裡驀地一空,蘇櫻仰頭看著他,許久:“什麼時候回來?”
竇晏平張張嘴,說不出話。既不能說,又不想騙她,半晌才道:“你千萬保重。”
是有大事,危險之事,竇晏平參與其中。蘇櫻沉默著,喉頭哽住了,許久:“你也千萬保重
,我等你平安回來。”
砰,心臟重重一跳,竇晏平無法確定,牢牢盯著她:“念念,你。”
你是不是想起來了,想起了我是誰,想起了我們的從前。你的目光怎麼如此哀傷,如此留戀。
但此時,又能如何。他即將赴一個生死難料的盟約,他的父親與她的母親……他寧願她沒想起來。竇晏平死死按下心裡的情緒,喑啞著聲音:“我父親在劍南時,每個月都會去浣花溪,住在伽藍寺。”
蘇櫻心裡猛地一跳,強忍著不曾出聲,恍惚中他緊緊握了握她的手:“我走了,保重。”
他轉身離去,再不曾回頭,蘇櫻站在廊下,腿腳發著軟,緊緊扶著廊柱。伽藍寺就在她家附近,站在那高高的伽藍塔上,便能望見她的家,幼時她曾無數次隨父親登塔,眺望著家裡來往走動的人影,她覺得有趣,總是咯咯地笑個不停。
也許在她不知道的年月裡,竇玄也是站在那裡,眺望著她的家。或者,只是望著母親吧。
“娘子,”葉兒見她臉色不對,連忙過來扶住,“要麼回去歇歇吧。”
蘇櫻搖搖頭,目送著竇晏平走出垂花門,消失在重重廊廡中。他絕不會行奸邪之事,他此次回長安必然肩負著重要的使命,盧崇信依靠的是王欽,她雖是閨閣女子,也知道宦官弄權,朝堂不穩,她不能為了自己,將這個可能威脅到竇晏平的消息告訴盧崇信。
慢慢走回窗前坐著。幾次勸說裴羈回京探望裴則,裴羈始終沒有答允,若是不借住盧崇信扳倒他,她又該如何脫身?
裴羈忙完公事已經是午後,匆忙回到家中,立刻召來張用:“娘子見了誰?”
“只有竇郎君一早過來辭行。”張用道。
“只有竇郎君?”心跳快著,自己也不敢相信,忍不住又問一遍,“娘子沒有找盧崇信?”
“沒有,”張用看他一眼,猜不透他是想要肯定還是否定的回答,低聲道,“只有竇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