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春夜之夢(三合一)
一室安靜中,溫從陽的眼神突然讓紀明遙明白了什麼。
不會吧?
她放下已經溫涼的茶杯,神色、語氣都變得更嚴肅。
她問:“表哥知道,十一天前,三月二十五日,我已經定親了嗎?”
溫從陽……瞬時瞪大了眼睛!!!
……
“是,我已算有夫之婦,與表哥在此相見本不妥當,但既太太和舅母囑託了我,又有多年的兄妹之誼,所以我來讓表哥做個了斷。”
——這是崔珏靠近亭邊,聽到的第一句話。
他當即便明白了徐老夫人要引他來
此的目的。
既是紀二姑娘並無危險,
他在此處不便,轉身便要返回。
但正在不遠處掰花瓣,算姑娘什麼時候能說完話的青霜已眼尖瞧見了他。
小崔大人怎麼會來?!!
她一面伸手推白鷺看,一面心念急轉,不過一兩個呼吸間,她已經決定好,絕不能讓小崔大人就這麼走了!
姑娘與溫大爺絕不會逾矩,小崔大人若不知實情,豈不生出誤會嗎?!
青霜急得和白鷺說一聲:“別去告訴姑娘!”便推花踩枝狂奔到崔珏面前。
她當面一跪,眼裡急得已有淚光,低聲央求:“求大人先別走!”
閣內正不斷傳出溫從陽不敢置信的叫聲:
“妹妹是不是在哄我?!”
“我不信……沒有人同我說過!!”
“妹妹、妹妹!”
“這才幾日……這才幾日……”
溫大公子話到傷心處,真是叫聽者傷心、聞者落淚。
“我騙表哥做什麼?拿婚姻大事玩笑,於我有什麼好處?”
“表哥若不信,儘管把顧嬤嬤、李嬤嬤都請回來問,也儘可再坐轎下去,問安國公府裡所有的人。”
“表哥請別亂動,千萬別站起來。”
“我吃不起讓表哥再‘病’一次的罪責。”
與上回他所見到的相比,這回紀二姑娘對溫大公子的聲音簡直冷得像冬日寒冰。
崔珏也認出了眼前犟著一動不肯動的丫鬟是紀二姑娘的人。
溫大公子雖然似乎“病”著,但畢竟是武勳世家的青年男子。
窮鼠齧狸、狗急跳牆。
崔珏握著刀的手緊了緊,走到一處山石旁坐下,垂首閉目,把刀抱在了懷裡。
修雲閣內。
溫從陽似乎終於相信了紀明遙已經定親。
“是誰?”他竭盡全力,忍著沒有站起來,沒有靠近遙妹妹。
他顫顫問:“他們給妹妹定了誰?”
“是先禮部崔尚書之子,現順天府丞崔大人的幼弟,今科探花。”
怕他承受不住,紀明遙沒有直接說出崔珏的名字。
但顯然,溫從陽還是被刺激得不輕。
他一時像是在笑,一時口中又在嗚咽。
他似恍然大悟一般,喃喃說著“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半晌才又看向紀明遙,帶著哭腔問:“妹妹是甘願的嗎?”
他問:“妹妹就心甘情願嗎?”
“表哥,”紀明遙的聲線仍然平穩,帶著能讓人靜心的鎮定,“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太太滿心替我打算,我自然是甘願的。”
“父母之命……”溫從陽重複著。
分明如蕙姐姐替他擋了心口那一腳,可為什麼現在,他的心彷彿已經碎了一樣在疼?
四月初的豔陽天,他卻渾身發冷。
父母之命。
父母之命……
在他想問又不敢問的時候,紀明遙已先輕輕問了他一句:“已經十一天了,即便外祖母、舅舅和舅母都不與表哥說,表哥身邊那麼多服侍的人,便沒有一個告訴表哥實情嗎?”
如果在她身上出現了這樣的大事,即便被勒令不許同她說,碧月她們也一定會想方設法告訴她。
而她也相信自己,即便知道了實情,也不會連累碧月她們。
但在溫從陽身上,情況顯然截然相反。
雖然早知他的為人性情,對他也從無男女之間
的“戀慕”之心,
但在這一刻,紀明遙堅決確信了,不會做他的伴侶,對她來說是一種幸運。
同時,溫從陽也終於把話問了出來。
“妹妹……與我、與我也是——”
他話裡還含著希冀:“也是……父母之命嗎?”
紀明遙便認真看著他,認真回答:“是。”
她輕舒一口氣。
溫從陽卻竟還不甘心。
他又問:“妹妹心裡,我到底算——”
“表哥,非禮勿言。”紀明遙乾脆地打斷他。
已經夠了,沒必要繼續留在這裡了。
她站起身便要走,卻聽見了溫從陽的低泣:“妹妹當真看得開,我卻不能……今後……我該如何過……”
在心裡嘆了一聲,紀明遙又看回去。
“表哥,我們才十幾歲,將來還有幾十年要活。”她認真說,“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沒必要為了這一時的事,就悲觀認定將來的幾十年都過不好。”
失去媽媽,失去姥姥,失去原有的人生,失去“姨娘”,她都走過來了。
她還會繼續走下去。
就算她對溫從陽做一個道別。
紀明遙說:“表哥會過得好。”
“會嗎?”溫從陽問著自己。
紀明遙說:“會。”
她的堅決肯定讓溫從陽心裡又燃起一團火。
他因此鼓起勇氣,最後問道:“妹妹,你從前誇我的那些……都是真心的嗎?”
“是啊。”紀明遙笑。
她每次誇溫從陽的時候,都是真心覺得他很好。
上輩子她捲來捲去,從幼兒園捲到大學,嗯……還不是個短命鬼……
像他一樣恣意自在、單純無知,又有什麼不好的呢。
她是真的羨慕他啊。
……
二妹妹說完了。
修雲閣外另一側的隱蔽處,紀明達扶著一株桃花樹,慢慢走了出來。
她自幼飽讀詩書,現下卻竟不知該怎麼描述心裡的感受……但總歸,二妹妹已經和溫從陽說清楚了。
那就好。
理了理衣襟,她想繼續悄悄走出去,不要驚動了人。她觀察四周,卻恰好和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對上了眼神。
——崔珏??
……他怎麼在?!
紀明達愣在原地。
想到自己偷聽的舉止一定被他發現了,她面上有如火燒。
她也看清了崔珏的神色。
他眼中一如從前淡漠,既無欣喜,也無厭惡,是她夢中和清醒的時候都不喜歡的模樣。
但就是從這樣的眼神中,她卻感覺到了嘲諷。
她想說,不是她。
不是她引他來的。
她只是想自己聽一聽……沒想過讓他也知道……她並沒把這事告訴過一個外人,她還想問,他到底是怎麼來的呢!
但最終,紀明達只是挺直了肩背。她依舊聲色不動,對他點了點頭,像是尋常長姐與妹丈的偶遇。
她離開了修雲閣。
走出還有嫌疑的範圍外,被丫鬟嬤嬤們接到,紀明達才又轉到視野開闊處,向上望了一眼。
崔珏還站在原地,但早已不再看她。
他正看著走出來的二妹妹……紀明遙。-
崔珏竟然來了,還就在修雲閣外。
紀明遙出去前,白鷺提前了不到幾句話的時間,小聲把這消息告訴了她。
但看到崔珏正雙手抱刀、獨自一人在外面等她時,她仍然被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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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即她又想笑。還有些感動。
定是徐老夫人騙他來的。
他這般帶著兵器、嚴陣以待……也是在擔心她吧。
否則並非休沐日,太太又未曾請他,他為何突然前來?又何需帶刀入花園?
若真是來“捉姦”的,既然來了,得知她和溫從陽在亭中,他為何又毫不好奇轉身就要走?
被青霜留下,聽過她與溫從陽的談話,他若有心有疑慮還不願意溝通,也大可以一走了之。
她喜歡和率直的、有話直說的人相處。
至少,她喜歡崔珏這一次的行事,她也很感激他。
紀明遙加快腳步下了幾級臺階走到他身前,但她還沒開口,崔珏已先道:“並非有意偷聽姑娘的私事,是崔珏冒犯了。”
被他搶先開口了,紀明遙便笑:“是我要多謝你。”
崔珏微怔。
她的聲音與方才和溫大公子說話時不一樣了。
與上次他們“相看”時亦有不同。
紀二姑娘仰頭望著他,眼神依舊坦率真誠。
她說:“多謝你憂心我的安危……也多謝你信我,還留下等我。”
她的雙頰……像髮間牡丹一樣,白裡透粉。
被自己的想法驚住,崔珏手心霎時出了一層薄汗。
他將眼神移開,不再看紀二姑娘:“這不算什麼。”又向旁側退開半步:“姑娘先請。”
“嗯……好。”紀明遙低下頭,稍稍提起裙襬。
修雲閣幾乎建在山頂,下去的路不算短。紀明遙一手扶著碧月,一手提著裙襬,用平常的速度向下走,但崔珏落後半步行在後面……總覺得紀二姑娘搖搖晃晃,走得危險。
他的手稍稍向前。
“太太對我極好,”紀明遙覺得還是應該和他解釋明白些,便笑著開口,“我在家裡十五年都還安穩。今後,若還有似今日這般讓你為難的事,你……可以不用顧忌我。”
不想來就不用來。
啊,和聰明人說話真省心。
她不用欲蓋彌彰地對崔珏說:老太太對我挺好的;崔珏也肯定不會問:你怎麼知道我今天為難了?
他們都對今天發生了什麼心知肚明。
崔珏也的確沒有問。
請紀二姑娘下山時,他本已變回了一手握刀,現在卻又覺得另一隻手空著不大舒服。他索性仍雙手環起,把刀抱在胸前,回問紀二姑娘:“似今日這樣的事,很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