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箭矢如光
若她再把今日的話也說給老太太,家裡又少不了一場大鬧。
兩個月連著辦了兩場親事,她也著實沒精神再應對老太太的生事。
於是,溫夫人幾乎是求著女兒,問她:“一會去看你祖母,這裡的爭執就別提一個字吧。咱們清清靜靜過一天。”
她說:“再與崔家鬧起來,你父親只怕要不許老太太的人回來了。”
母親的話語仍然溫柔,卻戳得人的心發疼。
娘在疑心她,紀明達心想。
可那時——溫從陽來的那時——她並沒想到祖母會去找崔珏過來啊!
崔珏即便來了,不是也沒退了和二妹妹的親事嗎。
連爹都答應把祖母的人叫回來了。
娘是還在怪她嗎?
又是因為二妹妹……又是因為二妹妹!
但她現在沒力氣再與娘爭執了。
她回家快一個時辰,娘到現在都沒問過她,是不是溫從陽讓她為難、給了她委屈受。
娘根本不為她擔憂。
於是,面對母親的請求,紀明達默然許久,才說出一聲:“是。”
……
女兒去看她祖母了。
溫夫人身心俱疲,累得不想再說一個字,卻還是在女兒起身後,使眼色給了她的乳母王嬤嬤,讓人留下。
王嬤嬤便先與姑娘一同出去,再和姑娘說去看看親友,尋機繞回了正堂。
溫夫人直接問:“你看姑娘和姑爺是怎麼樣?”
王嬤嬤早有一肚子話,此時連忙全倒給太太聽,又說:“奴才說得過分些:哪怕隨便一個男人,有幾個受得住媳婦這樣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大爺到底還是國公府的爺們呢,從小捧寶貝一樣捧大的,奶奶好像言語和順,是給大爺面子,可心裡對大爺瞧不上,哪能真瞞住?我看大爺心裡都明白,所以不願意過來,這人都不願意來,就更別談交心了。”
她又嘆道:“雖說夫妻之間一輩子都不交心的也多了,可奶奶總和大爺這樣……我只怕,遲早成仇啊!”
早在王嬤嬤說到“奶奶只要大爺一個月來那五天,別的日子不管”的時候,溫夫人已經知道問題大了。
想得冒犯些……連宮裡皇帝寵幸皇后,都未必會有明達對從陽這般強硬隨心,哪怕心裡相差不大,行動上也會更尊重。何況明達是“妻”,從陽才是“夫”。明達對從陽的賢惠、尊重都只浮在表面,連多一絲都懶得敷衍,倒也怪不得……從陽快忍不得了。
“想給從陽捐官倒是好事,”溫夫人又問王嬤嬤一遍,“可姑娘真沒先和姑爺說一個字,就直接去找她婆婆了?”
“是啊。”王嬤嬤忙請罪說,“奶奶只忽然說要去找太太,也沒與我們說是做什麼去,我們也是等姑娘說完才知道。”
“這事怪不得你們。”溫夫人嘆道。
“你去吧。”她說,“我問你的話,你且不要告訴你姑娘。待我想想……”
太
太面色疲憊至極,王嬤嬤也不敢再多話,忙應下一聲,便靜悄悄退了出去。
獨自坐在空蕩蕩的安和堂中,溫夫人心裡也覺得發空。
她還能再教明達什麼?
她還能怎麼教?
她還能再為明達做什麼?
靠老爺和老太太,是決計掰不回明達的左性的。孩子已經十八歲了,性情長成,其實……只怕也難再教回來了。
但老爺還能做一件事。
今晚,留下老爺吧。
……
安國公書房。
說古講今,應付了安國公近一個時辰,此人才終於說到正題,饒是崔珏也稍感到一絲疲乏。
不過身處官場,只有一顆治世報國的心遠遠不夠,對上、對下妥善應對才是最要緊的本事。他只當藉機磨鍊忍耐功夫就好。
又是夫人的歸寧之日。
夫人跳出房中去玩投壺的活潑憨態出現在眼前,崔珏心中又沉靜下來。神色不動聽著安國公滿口的“立嫡”
大義,他又想到了夫人不成形狀……翻來滾去……歪在榻上看書的模樣。
真不知,夫人在安國公府是如何長成今日這樣。
說完一段,安國公喝茶,看最滿意的二女婿。
崔珏正待含糊回應,門邊有小廝來回話。安國公便叫進來。
那小廝深深低著頭,回道:“大姑爺派小的來問,二姑爺若與老爺談完了,不如一起去演習騎射。”
安國公瞬時陰沉了臉,便欲呵斥這小廝滾下去。
崔珏卻比他先一步站起身,微笑請示道:“岳父大人,今日夫人歸寧,我也當與姐丈和明遠相聚一時。不知小婿能否前去。”
他態度恭敬,話中又提到明遠,且所求合情合理,安國公只能說:“那便去罷。午飯過來,我與你好生吃幾杯。”
“多謝岳父厚愛。”崔珏恭肅退出。
他邁出房門,門邊已直直站了快一個時辰的幾個小廝忙圍上來,看自家二爺有事無事。
崔珏止住他們,看那抖著腿從裡面出來的報信小廝。
稍走得遠些,他才問:“是溫大爺派你來的,還是你們大爺的吩咐?”
那小廝抬起頭,臉上努力聚成一個難看的笑,回話說:“崔翰林,我們大爺正是‘溫大爺’。小的是理國公府的人。”
崔珏當即明白過來。
是溫從陽令自家小廝裝成安國公府的人,過來請他。
他未對這位連襟的行為作出任何評價,只向安國公府校場行去。
溫從陽早已主動迎出場外。
他滿面帶笑,派人過去之前,就想好了要與崔翰林親和些。可看到這個人負一手在身後,清清冷冷走過來,看見他周身的氣度,想到遙妹妹扶著他手的模樣,想到他握住遙妹妹的樣子,再想一想新婚夫妻都會做什麼……溫從陽終究沒能把準備好的話一口氣說出來。
他只是帶著笑見禮,稱呼:“二妹夫。”
“姐丈。”崔珏依禮相還。
“是我看明遠不注意,才叫人去請的你。”溫從陽看看四周,先解釋說,“可不關明遠的事。他還在那邊歇著呢。”
“無妨,”崔珏道,“姐丈有請,本便應當前來相會。”
他言談舉動皆有禮,神色平靜,溫從陽心裡卻更像被石頭壓住了一樣發悶。
世上就真有這種毫無缺點的人嗎?
但他還記得自己請人過來的目的,就邊請崔珏向內走,邊笑道:“其實
說起來,你我還是表兄弟,只是從小不曾見過,竟像不是親戚了的一般。(筆趣閣#小說)[(.co)(com)”
溫從陽的祖母張老夫人與崔珏的外祖母是親姐妹。
正如崔珏之母與溫夫人是親姨表姐妹一樣,理國伯亦是崔珏之母的親姨表兄。
但“一表三千里”。同為女子,因年齡相差近十歲,崔家又與溫家關係不密,溫夫人在閨中便與崔珏之母並不親密。何況理國伯身為姨表兄,更不曾與這位表姐有何情分。
老一輩的人逐年衰老、去世,兄弟姐妹們各自成家後,溫家與崔家更無往來。
崔珏之父調任回京、崔珏之母病重的兩年,溫夫人重與表姐家親近起來,卻還未來得及再讓兩家小輩相識,崔珏之母便去了,更別提理國公府。
因此,崔珏與溫從陽雖有些許親緣,卻在崔珏與安國公府議親之前並不相識。
即便相識後,因兩人素來無話可談,也只從紀家稱呼,並不把這門表親提起。
今日溫從陽重提此親,崔珏雖尚不知其意圖如何,卻已作出應對:“如今已各自成婚,再以兄弟稱呼便是不敬姐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