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如日耀目
“這一句‘臣愚以為,如瑛言’還未寫完,才寫到‘以’字。”崔珏心平氣和地提醒。
“下次再繼續嘛。”紀明遙翻過一頁話本。
“夫人的筆還沒收。”崔珏仍未放棄。
便不提臨帖習字須對古人筆墨心懷敬意,只這臨帖未完卻無故半途而廢,便是他人生十九年從未有過之事。
至少——夫人至少該把這句話寫完!
“筆沒收嗎。”紀明遙換一條腿翹著,叫人,“春澗,把我的筆洗了收起來吧。”
她眼神不離開書頁,又和崔珏說:“多謝二爺提醒我。”
崔珏站在原地,閉了閉眼睛。
“二爺?”堂屋有人回話,“大爺回來了,說現在就有空,請二爺
過去。”
崔珏只能答應著:“知道了。說我就去。”
他看身上衣袍無有髒汙墨點,
便與夫人說:“我先去了。我的字不必收,回來還寫。”
“嗯。”紀明遙應了一聲,放下書。
她向崔珏伸手。
崔珏走過去,被她握住,又被她另一隻手帶得低下頭。
他心中出現很難言明的慌亂,似乎還有期待。但這屋內還有旁人——他聽見細碎的腳步聲,丫鬟們都出去了。
夫人的芙蓉面越來越近,花香與墨香幾乎已拂在他鼻尖。
但在觸碰到之前,夫人改了方向,只將吻印在了他另一側臉上。
這次,似乎比上午那次實了些許。
“二爺快去吧。”紀明遙笑。
“……嗯。”
崔珏放開了夫人的手,卻捧住她的臉,憐惜地摸了摸。
他心中那些無奈與焦躁已都似被微風吹散。
“我回來用飯。”他說。
“我等著二爺!”紀明遙應諾。
走到門邊,崔珏又回頭看了夫人一眼。
夫人已經換了一個姿態躺好,重新拿起話本了。
他不由笑了笑。
今日就這樣吧。
崔珏走出房門。
送走姑爺,青霜等忙都湊到姑娘身邊。
春澗也已經洗了筆回來,頭一個開口說:“我看剛才姑爺是不高興了。”
“他應該是不高興了。”紀明遙輕輕推走丫鬟們,笑問,“幹什麼呀都圍著我,擋我看書的光了!”
丫鬟們互相看看,青霜問:“那我們去預備明日出門?”
“去吧——”紀明遙一頓,坐了起來,“就咱們這幾個人可出不去,我得去找嫂子說。”
在安國公府時出門都是太太安排,只在城內還簡單些,兩三輛車,二三十個人。若是出城,就算只她一個人,加上車伕也有至少五十人跟隨。
但崔家的規矩必與安國府的不一樣。若她已經接回產業,自然會自己酌情安排,但現在還是嫂子管著家事,她就得聽嫂子的。
就算將來分家,只要還同住一宅,她和崔珏要出城,也該提前與兄嫂打好招呼。
先叫人去通傳一聲她要過去,又理了理身上衣服、抿好鬢角,多戴一根碧玉釵,等通傳的人回來說大奶奶有空閒,紀明遙才向正院過去。
孟安然也是頭一回安排國公府出身的弟妹出城,心裡不大拿得準主意,便先問:“不知弟妹在安國府上是怎麼樣?”
“我人都在崔家了,就不論以前是怎麼樣了吧?”紀明遙笑道,“我和二爺都聽嫂子的。”
孟安然便與她說:“出城不比就在京裡,難免更小心。我自己去城外莊子上,多是帶三四個人隨身,六到十個婆子,再有二十個趕車的、圍隨的小廝男人,加上拉行李的車,約是六七輛。若同大爺一起出去,再帶上孩子們,人就多一倍。我就照這規矩給弟妹安排?”
紀明遙一聽,這排場也就只比她在安國公府時略減了兩三分,可見崔家在不該節省之處完全不會吝嗇。
她也並不覺得少十個八個人個跟著是受委屈了,便笑說:“那我自己挑幾個隨身的人,多帶幾個陪房,餘下請嫂子安排吧。只怕要多兩輛車。麻煩嫂子了。”
“行!”孟安然笑道,“我現在就給你安排人車。”
她拿來人口名冊,順便就和弟妹說:“等你和阿珏把產業接回去,家裡的下人
也該分好。現不算莊子上的人和在老家的人,咱們在京裡共有四十七房人口,算上不成房的小廝丫頭——不算弟妹和我的陪房,共是二百八十八個,弟妹先和阿珏想想,是先只分西院服侍的人,還是連廚房、門戶、出入等事一併分清?是要家裡原用的管家,還是自己另有要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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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明遙光聽著就不想幹了。
但擺爛的話她也只在心裡想想,對嫂子仍是笑,答應著:“等我和二爺商議好了就來說。”
孟安然一面點著人,一面和她說各人的脾氣秉性,又叫領頭的幾個來拜見。
那幾人來行禮磕頭時,紀明遙並沒立刻叫起。
她靜靜坐著,從左至右,將每個人都看了片刻。
直到看清每個人的衣著、儀表,見所有人都不曾多動一動,她才說:“明日我與二爺出門,就全交給你們伺候了。”
屋內安靜得能聽見廊下樹枝搖動。
分明二奶奶並無疾言厲色,幾人心內卻不知為何都生出畏懼,又行了禮,才敢應聲:“請二奶奶放心!”
等聽見二奶奶輕輕一聲:“起吧。”幾人才敢站起來,也無人敢抬頭看二奶奶的金面。
看弟妹無話,孟安然才叮囑他們幾句,令出去安排。
幾人走後,紀明遙笑說:“明日出行大事,我在嫂子面前擺了個派頭,嫂子別怪罪。”
“這有什麼!”孟安然忙笑道,“你年輕面嫩,不先拿出當奶奶的款兒來,震一震他們,難免叫人看輕。哪怕他們原來再是好人也一樣。”
她不禁一嘆:“這些,我都是經過的。”
紀明遙忙關心問:“嫂子受委屈了?”
“說是委屈,也算自找的吧。”孟安然嘆道。
長久不提從前的事了,今日是與投緣的弟妹談起,她難免多說幾句:“咱們家以前是侯門之家,又是宰相、尚書府邸,幾輩子服侍的老人自然心高些。可惜公婆去得早,只剩他們兄弟互相扶持。我嫁過來的時候,大爺才是翰林院庶吉士,還無有品級,囑咐我和家裡行事要慎而又慎,不許張揚自大,又單叮囑我,若奴才有不聽命的,不要管是幾輩子的老人,有過什麼功勞,當罰就罰,一定要先立起威嚴。”
說起丈夫,她面上又有了笑,語氣也輕快了:“可我那時傻啊。大爺又是守孝三年考中了才娶的我,上次和他見都是四五年前了,說是十三四就定的親事,可二十才成親,哪兒還敢指望剩多少情分?他的話我不敢不聽,可我也不敢真罰到婆婆奶嬤嬤的兒子、他的奶嬤嬤的姊妹身上,又怕讓他知道家裡亂,真是沒有一天心裡能安靜下來。”
說到此處,孟安然紅了臉。
稍停一停,她才又說:“後來到底被他知道了,手把手教著我攆了幾個奴才,家裡才算安生,我也有膽量了。”
聽了一回大哥與嫂子的愛情故事,紀明遙心裡也甜滋滋的。
她給嫂子倒了杯茶,就勢也湊在嫂子身邊坐下,還想再問問家裡的舊事,外面有人報:“大爺和二爺過來了。”
“呦!”喝了一口弟妹倒的茶,孟安然笑道,“是不是阿珏知道你在這,來接你回去的?”
若只孟安然自己在房中,崔瑜回來,她早不起身迎了。
紀明遙也沒有出門迎崔珏的習慣。
但今次是兄弟兩個一起回來,妯娌倆也在一處,還不知彼此的行事,不免都裝一裝,就都站了起來。
“阿珏是來接弟妹回去?”孟安然笑問。
“是我有話想問弟妹,(筆趣閣_小說)_[(.co)(com)”
崔瑜笑呵呵說,“本來想請弟妹過去,聽見人在你這,我們就一起過來了。”
“是什麼話?”孟安然把人往裡請。
崔瑜只笑不答。
待弟妹安坐,服侍的人都退出去,他才先與自己夫人說明淑妃與廣宜公主之事。
他夫妻二人離得很近,都沒注意別處,紀明遙便也向崔珏探身,拽他的袖子,用口型問:“大哥要問我什麼話?”
嗨呀,還要她問!
崔珏將身體移向夫人。
他輕聲說:“是因你在家裡,家中才有機會提前得知陛下之意,所以大哥也想知道你的看法。”
她的看法?
紀明遙向他確認:“真的要我說嗎?”
“都是——”望著夫人的眼睛,崔珏誠懇說,“都是一家人,夫人但說無妨。”
“或許我的看法與你們大相徑庭呢。”紀明遙垂下眼眸。
而且,真的是一家人了嗎?
“夫人胸有丘壑、洞明時局,即便看法態度皆與我不同,我也想從夫人身上有所學習。”崔珏認真道。
嗯……這話說得可真好聽。
紀明遙便抬頭看他,玩笑說:“那就讓二爺學學?”
夫人高興了。
崔珏也不禁揚起唇角。
“咳咳!”崔瑜清清嗓子,“嗯嗯!”
兩人飛一般分開。
弟妹兩頰飛紅,垂首不言,崔瑜便不多看,只看著自己兄弟,笑問:“你與弟妹都說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