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苦果
上月,鄭家提了退親,不娶沈家女兒了。
這個月,鋪子也要開不下去,竟只能停業關門。
“幸虧賠得還不算太多……(筆趣閣$小說)_[(.co)(com)”
沈老大之妻算完賬又抹淚,“咱們把鋪子盤出去,回鄉下住吧!也不缺衣少食,還省了見天受人白眼!”
她抽抽搭搭:“現今連咱們的丫頭去買菜,說出是誰家人,人家都不肯賣了!”
“那孩子們的親事怎麼辦?”沈老大一下一下捶著桌角、擦著汗,“回鄉下住,又到哪去請好先生?真叫他們一輩子縮在地裡?”
他活了這三十來年,一共就養下四個孩子,一個閨女,三個兒子。
閨女是最大的,今年十六歲,正該出嫁,就遭退了親。
三個兒子,一個十三,一個十一,一個五歲。前兩個正是讀書進益的年歲,近幾個月,卻連學都上不安穩。
“還是得去求求紀淑人。”沈老大站起來,“娘不是還給外孫子外孫女留了針線東西嗎?快找出來!”
“你真要去?”沈老大之妻不願意,“你這一去,家裡就剩我和孩子,真有個意外,你是想回來給我們哭墳?”
沈老大便猶豫。
他媳婦衛氏又開始抹淚:“這戲文至多唱上兩三年,也就過去了!咱們就當去鄉下散兩年不好?紀淑人又恨著咱們,或許見了你,也想法子把你下了獄,又叫我和孩子們上哪去哭!”
沈老大動搖了八分。
“先、先給老二寫信吧!”他坐回去,“看老二怎麼說……”
他又忙忙地定下主意:“你先快收拾東西,咱們預備搬家!”-
中澤離江寧共一千三百餘里。每一兩個月,紀明遙和鄒太醫會通一次信。
她第三次收到鄒太醫的信,正在七夕當日。
沈家之事竟被編成戲文,在她意料之外。沈家現狀,也比她預計得更壞。
但這只是沈家該受的苦果。
被人說幾句實話又不會丟命,只是本就不屬於他們的東西離開了而已。
他們還有房、有地,甚至有下人服侍、有綢衣穿著、有魚肉入口,不比死了強得多?
寫好回信,紀明遙癱在榻上搖扇子:“想吃西瓜。”
天災才過去兩個多月,中澤用以納涼的堅冰難得,若從開封運來冰塊,崔家雖花得起這個錢,又太顯張揚奢侈。她索性減少用冰,不算太熱的天氣,都只用扇子和井水取涼。
崔珏拿過羅扇,替她輕輕扇風:“才吃過甜瓜,再吃西瓜,對腸胃不好。過兩個時辰,晚上再用?”
“也行。
”紀明遙勉強答應。
崔珏輕笑,俯身在她耳邊:“嫂子不許令嘉多用點心時,令嘉便是夫人這般情態。”
紀明遙眨了眨眼。
“可嫂子教令嘉時,會哄孩子聽話。”她側過身,正對崔珏的容顏,也笑,“你準備怎麼哄我?”
羅扇搖動慢了些許。
崔珏湊得更近。
“明遙。”
他微啞的聲音絲絲縷縷纏繞過來,讓紀明遙身上起了一層薄汗。
他嘴唇覆上她的,在唇舌交纏中,含糊溢出一個字。
“乖。”
——
紀明遙“乖”了半個時辰,又“不乖”了一個時辰。
沐浴後,重換一身衣裙,便已入夜。
晚風稍有涼意。七夕星河流燦,崔珏請夫人至庭中同賞夜空。
他蹲身,在夫人裙間繫好香囊,以免蚊蟲煩擾。
紀明遙也拿起他的香囊。
崔珏起身,她便待給他系。
但崔珏立刻阻止了她蹲身的動作,自己垂首系在腰間。
紀明遙想起去年夏天,也在七月,七夕之前的幾日。
令歡生辰,他們在正院用了家宴。她多吃了幾杯酒,有些醉了,拖著崔珏走得很慢。
崔珏把自己的香囊給了她。
她也想把她的香囊給崔珏。
她問崔珏,要她幫他戴嗎?崔珏說不必。
“去年你就不要我幫你戴香囊,或許是我醉了,你怕我站不穩?”紀明遙好奇問他,“為什麼今天也不要?”
她都蹲下一半了!
崔珏喉結微動。
“夫人不當對我俯身……蹲身。”他耳根血紅,聲音極輕,“尤其,還有旁人。”
紀明遙呆。
紀明遙懂了。
紀明遙的臉變得和他一樣紅!
她、她還從來,沒和崔珏那樣過。
但,崔珏每次都對她那樣。
就在幾刻鐘前,她還被那樣到……流淚了。
“我、我——”紀明遙目光垂在他腰間,又立刻移開,“我——”
“夫人不需、不需那般。”崔珏攥住她的手。
他微微彎身,遮掩變化,輕聲問:“出去……嗎?”
“走、走吧!”紀明遙手背輕碰自己的臉。
太熱了。
出去……涼快涼快。-
八月末,水稻豐收。
中澤、廣陽兩處水壩亦已竣工。
九月末,工部右侍郎奉命來至中澤,驗收工程。
已在深秋,天氣轉寒,騎馬更冷,紀明遙便不再跟隨崔珏往來兩地。
——她已能在馬上趕路兩個時辰不休息了!
半月後,工部右侍郎回京覆命。
十二月初,京中旨意抵達中澤:
令崔珏年後回京。
“一年過得好快。”
紀明遙對崔珏感嘆。
“這還是我第一次在京外過年!”她又笑著親他,“就咱們倆過年,不用入宮朝賀,也沒太多應酬——”
清清靜靜的。
真好哇!
夫人高興,崔珏亦心中歡喜。
這將是他與夫人一起過的,第二個新年了。-
京城,上陽宮。
劉皇后匆匆趕至紫宸殿。
殿外是鵝毛大雪、朔寒北風,殿內仍溫暖如春。可皇帝的神色卻似寒冰堅硬。
“
善思……竟給齊國侯求情,
”他看向皇后,“說,新年將至,齊國侯被禁足,亦將滿一年,必已深知過錯。求朕在新年前解開禁足,許他過個好年。”
劉皇后心口一跳。
“六皇子與齊國侯是親舅甥,又自來親近——”她謹慎開口,“六皇子又年幼,一年不見親舅舅,自然想念。他能到今日才對陛下開口,已是不易了。”
“年幼。”皇帝重複這兩個字。
“再過半月,便已八歲。”他問,“八歲的孩子,在民間都能替父母挑水做飯、分擔家事,何況在天家。他已入上書房兩年,如何還能以年幼開脫!”
盡力壓住氣惱,他笑道:“我方才問他:齊國侯被禁足、罰俸,是因約禁下人不力,縱使豪奴欺壓勒索百姓,強買田地,乃至傷人性命!朕已輕放。若還提早解他禁足,如何與天下人交代?”
“他說,他說——”皇帝一字一句念道,“‘父皇乃天下之主,天下萬民都是父皇的子民,聽從父皇之命。父皇為百姓嚴懲國舅,已是明君之舉。只是提早一月解禁,想來並不要緊’。”
他笑著拍向身下龍榻。
劉皇后理解陛下的心情。
若是她的孩子在相仿的年歲說出這些可笑愚蠢、輕視臣民社稷的話,不必陛下發怒,她早已讓他們知道教訓!
但六皇子不是她的孩子。
他是先皇后之子。
所以,劉皇后繼續勸道:“或許這不是六皇子本意,是有人教唆?”
“誰會教唆他!”皇帝冷笑,“朕已把他身邊的人篩選數次,早無一個齊國侯安插的細作!這些話,只能是他自己真實所想!”
劉皇后不再出言勸慰,只安靜陪伴。
“朕已準了他所求!”皇帝冷聲說,“就許他們過個‘好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