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是使爸媽衰老的諸多事件之一》
蘭婷眯起眼睛,盯著張潮問道:“你在寫什麼?”
張潮道:“這就不能告訴你了。我自己的一點小文章,手寫太累了,打字輕鬆點。”
蘭婷想了一會,才道:“借是可以。但你的稿子一定要讓我非常滿意才行!”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那你好好寫,下週一我來拿稿子。張大才子,兩天時間總夠寫吧?”
“你先別走啊,等一下。”張潮攔住了蘭婷,從課桌抽屜裡抽出作文本,就刷刷刷寫起來。
蘭婷道:“你在寫什麼?”
“你要的稿子啊!”
“?”蘭婷腦子宕機了,還有五分鐘就上課了,他要寫什麼?寫詩?幾分鐘就要寫一首能參賽的詩?
蘭婷憤怒了,她覺得張潮是在耍她。其實她孜孜不倦想找張潮參加寫作比賽,目的就是為了能戰勝他一次,好祛除頭上的陰霾。
三年,她等了整整三年,好不容易等來一個機會,張潮願意重新參加比賽。蘭婷其實已經寫了一篇她自己極其滿意的文章,即使拿去參加“新理念作文大賽”,也有機會獲獎——或者,至少能進入複賽。
想不到張潮竟然如此兒戲,簡直是侮辱她三年來的努力和付出。
就在蘭婷要爆發的時候,張潮已經寫完了,把稿紙往她手裡一塞,說道:“你看看。”
蘭婷勉強按壓住怒火,冷冷瞪了張潮一眼,才低頭看手裡稿紙。才看個開頭,她就愣住了——
我是使爸媽衰老的諸多事件之一
長福縣三中高三(2)班張潮
我是使爸媽衰老的諸多事件之一
職稱、房貸、牛肉的價格
我躋身其中,最為持久
我是這對中年夫妻唯一相符的病症
共同的疾患,一十八年來
無時不在考驗他們的婚姻
我差不多就是耐性本身
我是疲憊的側面、謾罵的間歇
我是流水中較大的那塊石頭
將眼淚分成兩份
2004年1月10日
蘭婷反覆看了兩三遍,彷彿要把每個字嵌進自己的眼眶裡,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看著張潮說:“這真的是你寫的?”
“你剛剛不是一直在一旁盯著嗎?”
蘭婷咬了咬嘴唇,一字一頓,從牙縫裡蹦出來一句話:“我、不、信。你等著,我今晚回家就上網查。”
張潮無所謂地聳聳肩:“你查唄。沒查到的話,記得兌現承諾。”心裡想,這首詩在原時空當中,直到2015年,才被筆名“脫脫不花”的大學生寫出來,並且一舉奪得了當年的全球華語大學生短詩大賽特等獎。蘭婷在2004年就算把網絡和文學期刊翻個底朝天也找不到啊。
上課鈴響了,蘭婷失魂落魄地回了自己班級。
有了蘭婷的承諾“打底”,張潮輕鬆了很多,連下午上課的精神都好了很多。期間陳歡又過來暗示要還鑰匙了,不過被張潮打了個哈哈糊弄了過去。雖然應該能去廣播站打稿子了,但廣播站的電腦是沒網絡的,想髮網上還是得去微機室。
下午五點,高三準時放學。家在縣城的學生基本都回了家,張潮也不例外。
不過騎著自行車飛馳在路上的張潮,內心有些複雜,有些“近鄉情怯”。在原來的時空當中,他從上大學以後,就越來越少回家。後來一路工作、考編、辭職、創業、創業失敗、當補習老師……
忙碌的生活幾乎把他淹沒了,與父母的聯繫也越來越少。後來每次回去,都客氣得像客人。
重生以後他幾乎立刻就投入到忙碌的高考複習和寫作當中,想要把自己的人生拉回到相對熟悉的軌道上,幾乎沒有時間去想回家的事。
陳歡騎著車從後面趕上來,與張潮並排,打了聲招呼道:“明天去體育館打球不?”
張潮這次回家計劃了不少事,所以拒絕了陳歡,不過答應他周天下午早點到學校一塊打球。
騎了二十多分鐘,就看到那個熟悉的小巷口。現在不少人家還在用柴火灶,所以裊裊炊煙正彌散在層層烏瓦上方,頗有詩意。
張潮深吸一口氣,推著車進了巷子,來到熟悉的大門前,掏出鑰匙開了門,又是熟悉的小院子和兩層瓦房。
父親應該還沒有回家,母親則在廚房裡忙碌。
張潮停好車,緩緩走到廚房門口,母親的背影就站在灶臺前。時光迴流二十年,她仍是烏黑利落的短髮,炒菜的動作也乾脆瀟灑。
張潮的眼眶溼潤了,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該做什麼,看到水池邊放著一袋豆角,就開始剝了起來。
母親回過頭,看到他正在剝豆角,笑了,道:“小少爺今天這是怎麼了,竟然主動開始幹活了?
”
張潮極力壓抑著顫音,道:“沒啥,就是餓了,想早點吃飯。”
母親把剛炒好的蕹菜裝盤,遞給張潮,道:“飯已經燜好了,桌上有湯。餓了你就先吃,我再炒一個菜。”
張潮端著菜放到餐桌上,這是,小巷口又傳來一陣熟悉的摩托車發動機聲。張潮的眼眶有些溼潤……
張潮的父母,都覺得兒子今晚有些奇怪,似乎有滿腔話說,但又不開口。吃過晚飯以後,母親收了碗筷去洗,只留下父子二人坐在餐桌前彼此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