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歌且行 作品

第21章 酆都鬼蜮四

 下一刻,宋小河從夢中驚醒。

 她坐起身,覺得全身都熱得厲害,隨手扯了扯衣領,白膩的脖頸覆上一層細汗。

 幻形果的時效過了,她已經變回了自己的模樣,只是方才那個奇怪的夢境讓她出了一身的汗,表情也呆愣著,看起來有幾分傻。

 其實她經常會夢到沈溪山。

 但那些夢境裡,沈溪山總是站在很遠或者很高的地方,從不會離她那麼近,也不會笑著跟她說話,更不會親密地把她抱起來。

 所以宋小河知道那是個夢,甚至是個假的夢。

 即便如此,醒來之後那鋪天蓋地的悸動還是襲捲了宋小河的內心。

 她用了很長時間才平緩了狂亂的心跳,恢復情緒,趕緊爬下床。

 宋小河不知道這一覺她睡了多久,出門時卻看見其他房間的門都開著,裡面一個人都沒有。

 其他三人在她睡著的時間裡,不知道去了哪裡,此地只剩下宋小河自己。

 她立刻慌張起來,從玉鐲中拿出地圖來,一展開,上面已經不是先前從仙盟到鬼蜮的路線。

 宋小河知道沈策不會帶上她,所以從他的掌中偷了點血,抹在地圖上,地圖就會追蹤他的足跡。

 紅線的起始就是她所在的龍神雕像宮殿,朝著北的方向延展,正在緩慢地移動著。

 宋小河一開始就沒有計劃,她只是要下山,然後跟著隊伍前往這個小師弟消失的地方。

 而現在,則是跟著沈策的路線。

 她收了地圖,捧出夜光珠找到了出去的路,順著紅蓮階梯往下,離開宮殿。

 夜間的鬼蜮更為繁華,宋小河眯著眼眺望,五彩斑斕的燈連城一片,喧鬧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不用走近都能感受到那裡的熱鬧。

 只是宮殿附近沒有妖物敢靠近,倒顯得很冷清。

 她按照地圖的顯示朝北而去。

 宮殿向北,似乎是整個鬼蜮的禁地了,一路上沒有看見任何生物,連巡邏的守衛都沒有,隔個幾丈遠


飄著一盞蓮花燈,景色也越來越荒僻。

 天上懸掛著玉盤似的月亮,赤紅的顏色,更襯得此地詭異。

 昨日是朔月,今日的月亮合該是彎鉤狀,所以頭頂的圓月就表明,鬼蜮並非人界境地。

 這種地方,對於宋小河此等凡人來說,向來都是有進無出的。

 她走在這空曠而荒僻的路上,突然產生了一種這條路永遠走不到盡頭的想法,一種莫名的恐懼彷彿在蠶食她的理智。

 宋小河意識到她必須要做點什麼來打破這種孤寂,於是開始敞開了嗓門背東西。

 “我宋小河指天起誓,即日起:一不可惹師父生氣,二不可惰於修習,三不可貪嘴偷吃,四不可亂髮脾氣,五不可踩毀菜園,六不可殺師父養的雞。

 最後最後還有一,萬不可等師父回峰去,偷去前山找小師弟!”

 想來想去,她背得最爛熟於心的還是這段每次犯錯之後被罰抄一百遍的“宋小河守則”。

 是梁檀給她定下的,一開始只有那麼兩句,後來經過十多年的完善,變成了七條。

 這麼一背,還真別說,非常給宋小河壯膽。

 尤其是最後一條不准她去前山找小師弟,她一想到就有一股熱氣往腦門上衝,雙眼冒火。

 她大步往前走,似乎有一種什麼都不怕的氣勢在其中。

 周圍那麼安靜,宋小河的聲音毫無阻礙地傳了老遠,絲毫不在意她如此顯眼的舉動會引來什麼東西。

 保持著精力滿滿的狀態走了半個時辰,周圍的環境越來越荒野,縹緲的烏雲將圓月遮了些許,視線跟著暗下來。

 宋小河掏出地圖,拿著夜光珠照明,正要仔細看時,前方突然出現窸窣的聲音。

 她聽到動靜的一剎,立即用右手捏住腰間別著的木劍,擺出了戒備的姿態。

 一抬頭,就看見前方的路上,悄無聲息落下了一隻妖怪。

 那妖怪生著鳥翅,身形似猴,有著長長的毛髮。

 這種妖物之前宋小河在靈船上的時候已經見識過了,而且在她被羅韌推下船之後,將整艘船給摧毀的那隻巨大無比的妖怪讓宋小河印象深刻。

 當一個生物大到誇張的程度,它甚至不需要使用什麼妖力,有可能一腳就把宋小河給踩死了。

 若是在這裡遇上那隻巨鳥,她估計現在就可以交代遺言了。

 但好在攔在她面前的鳥要也就尋常凡人的大小,一雙在黑暗中發著綠瑩瑩光芒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著


宋小河。

 她緩緩抽出木劍,劍刃對準了面前的妖怪,試圖與它交談。

 “你若是讓開,我可以饒你一命。”

 宋小河是不管自己有沒有斬妖的能耐,都要裝一裝高手的,如果沒唬住對方她再跑就是了。

 話音落下,面前的那隻妖還沒什麼反應,周圍卻突然傳出別的動靜來。

 像是什麼東西在黑暗中走動,摩擦地面發出的聲響,不止一個聲音來源。

 緊接著,一雙雙綠色的眼睛接連在黑暗中出現,顯然是朝著宋小河的方向靠近,數量還不少。

 宋小河手裡沒幾張火符了,且她發揮不出火符的完整威力,若是為了處理這一批小妖將火符用完則是非常不划算的事。

 但是這麼多小妖攔住了路,宋小河若是不動用符籙就想離開,不死也得脫層皮。

 她思來想去,絞盡腦汁。

 沒想出辦法。

 還是先打再說吧,宋小河大喝一聲,揮著手中的木劍,二話不說先耍了一套,然後模仿在話本上看到的豪邁俠客喊道:“不怕死的儘管來,爾等妖物,焉敢攔我宋小河之路!”

 那妖怪看著她,沒動彈。

 隨後它忽而抬起雙手,衝宋小河作了個揖。

 一股陰風吹過,宋小河只覺得汗毛倒立,捏著劍柄的手心都出了汗,渾身上下冷颼颼的。

 這妖怪實在是太像人了。

 與之前在船上遇到的有很大的不同,面前這妖怪盯著宋小河,彷彿想用眼睛傳達什麼信息給她。

 她一動不動,靜等著它下一步動作。

 倏爾它扔出了個東西,滾到了宋小河的腳邊。

 她低頭一看,就見在夜光珠的照耀下,鞋子邊上有一個木雕,是玉蘭花。

 宋小河記得這個玉蘭花。

 是謝歸做給他妹妹的小玩意兒。

 一瞬間,她醍醐灌頂,猛然抬頭再次朝面前的妖怪看去。

 它站得不太直,但雙腳立地,脊背彎曲著,翅膀往下耷拉著,泛著綠光的眼睛幽幽看著宋小河。

 船上遇見的這種妖物都長著大大的獠牙,這隻妖怪的嘴裡卻沒有。

 一個讓她心寒的想法誕生了。

 “謝春棠?”

 宋小河撿起玉蘭木雕,試著朝他喊。

 那妖怪就點了點頭。

 “竟然還真是你!”

 宋小河大驚,趕忙往前走了兩步,夜光珠的亮照到他的身


上,他趕忙抬手擋了下,往後退幾步。

 似乎不能見光。

 “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宋小河將珠子往後藏了藏,瞪著眼睛朝周圍看了一圈,那些高高矮矮的妖物皆站在暗處,盯著她。

 謝歸顯然是不能說話的,自然也不能回答宋小河的問題,只衝她擺了幾下手,示意她跟上。

 宋小河收了木劍,小跑跟在謝歸的身後。

 她不知道昨夜分別之後謝歸那群人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竟然會變成這副妖怪樣子,而且明顯不止他一人如此。

 但是從周圍的妖化的數量來看,還遠遠不足船上的人數。

 有可能他們都妖化了,但是走散,各自行動。

 也有可能只有一部分的人妖化了。

 宋小河最多隻能思考到這裡了,再多想一點腦子就亂成漿糊,只得先把諸多念頭打散,跟著謝歸跑。

 越往前去,空中的寒氣就越濃郁,直到一股寒風讓宋小河打了個大大的寒顫,她才驚覺周圍的溫度已經這樣低了。

 她下山的時候還是春末,並沒有帶什麼厚衣裳,只得從鐲子裡取出兩件外袍披在身上,抵禦空中的寒氣。

 風呼嘯的聲音很像是女人幽怨的哭聲,令人心裡發悚。

 宋小河朝周圍看了一下,就見四周全種著一種樹幹極粗的黑皮樹,樹身嶙峋,光禿禿的一片葉子都沒有。

 枝條奇形怪狀,很像是某種妖怪的爪子。

 視線中除了赤色的月亮灑下的怪異光芒,就只剩下宋小河手裡的夜光珠還有微弱的照明,除此之外一片黑暗。

 謝歸跳到了一棵樹下,衝宋小河叫了一聲。

 她連忙跑過去,卻見那樹下躺著個渾身是血的人。

 那人傷得很重,渾身上下都是刀割出來的傷口,雖然都很深,但卻沒有一處是致命的。

 淌出的血染紅了衣袍,沒有落到地上。宋小河細細看去,就見那些血全被他身後的樹給吸走了。

 宋小河拽著那人的雙腳,將他往旁邊拖了一段路,遠離了那棵吸血的樹,隨後將覆蓋在他臉上的頭髮扒開,露出一張滿是血汙的熟悉的臉。

 是蘇暮臨。

 宋小河覺得,她與蘇暮臨有些奇妙的緣分的。

 比如,她可能是蘇暮臨命中的貴人,總是能在危急時刻救他一條狗命。

 她將夜光珠擱在地上,雙手掐了個訣法,口中唸唸有詞,掌中緩緩凝聚一抹微弱的光來。


 宋小河雖然靈力低微,但她會一些簡單的治癒之術。

 主要原因在於她平時太頑劣,身上總會受點小傷,而師父年紀大了,動輒扭腰傷腿,師徒二人跑醫仙閣跑得格外勤快。

 所以宋小河就學了些小醫術。

 她將掌中的靈光覆在蘇暮臨最深的幾個傷口處,很快就將血給止住。

 蘇暮臨的體質也強悍,傷勢剛剛緩和,他就睜開了雙眼,從昏迷之中慢慢醒來。

 看到宋小河時他先是露出迷茫的神色,接著猛地坐起身,身上的傷口迸發的劇烈疼痛讓他整個人清醒過來,臉都痛得皺成一團。

 好好的一張俊臉,頓時變得扭曲。

 “快!”

 他一把抓住宋小河的胳膊,因為過於激動的情緒,手上的力道極大,“他要來了,快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