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歌且行 作品

第52章 黑霧鬼國春風眷海棠一

 宋小河置身其中,卻無法成為其中之一。

 她邁開大步在街上奔跑,自擁擠□□的人群中穿梭,身邊逃命的百姓相互碰撞,推搡,踩踏隨處可見。

 凡人如何能鬥得過妖怪?

 他們拿著武器拼死反擊,被利爪穿胸,被獠牙撕碎,也固執地為婦孺老人爭那麼一丁點的逃命時間。

 漫天的血色,幾乎鋪滿了整條街道,夏國百姓前赴後繼,從屍體與鮮血上跑過,向皇宮而去。

 然而良宵公主已死,夏國再無能夠護佑他們的人,所有百姓面臨的都是一個被早已算定的結局。


 宋小河慢慢停下來,像是跑累了,站在路中央怔怔地看著面前的景象。

 滿臉絕望,高喊救命的男男女女從她的面前跑過,赤紅的鮮血從她的腳邊流過,肆虐的妖邪用醜陋而猙獰的面容將百姓玩弄於股掌之間。

 所有乞求的聲音匯聚,皆傳入宋小河的耳中。

 她的心口泛起濃烈的疼痛來,有些喘不過氣了,不僅僅是因為這一場她從未見過的人間煉獄。

 更是因為她是曾經的良宵公主,是夏國所有子民愛戴敬仰的守護神。

 這便是當年她死之後的夏國,是所有百姓所遭受的一切。

 “公主殿下。”

 身旁忽而傳來幽幽的聲音,宋小河愣愣地轉頭,就看見身邊站著身著綠色長衣,衣冠整潔的嚴三谷。

 隨著風聲散盡,這些發生在九十六年前的慘劇也隨之消散,東方吐白,天色逐漸有光。

 入目一片荒敗,許多建築早已坍塌,牆壁碎裂,街上隨處可見的狼藉與白骨,近百年的時間裡,血跡早已乾涸,經歷數不盡的風雨後,沒了所有痕跡。

 這才是夏國如今真正的模樣。

 嚴三谷的身邊還站著許多人,慢慢地顯現出身形來,男女老少皆是穿著乾淨衣袍,頭髮整齊,體體面面地出現在宋小河的面前。

 他們用一種宋小河無法理解的眼神看著她,有人落了淚,有人卻在笑。

 夏國子民在近百年的歲月之後,終於再次得見他們的良宵公主。

 於是所有人紛紛跪下來,高舉雙手,像曾經做過很多次的那樣,對宋小河高呼:“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宋小河看著這黑壓壓地跪了半條大街的人,沉默著沒有說話。

 她的臉上難得出現了堅強的神色,眉眼鬱郁情緒卻仍舊平靜,只是心中彷徨迷茫,下意識抓緊了腰間別著的木劍。

 前世暫且不論,今生宋小河所有的道理都是從師父那裡學來的,她從未應對過這種情況,更不知道去如何回應這些滿眼崇敬的夏國子民。

 她想起年幼時曾問師父的話。

 “師父,為什麼我叫小河,小河也叫小河?”

 梁檀便說:“小河是由地勢堆積的雨水而形成,這樣的小河隨處可見,天下間數不勝數。但宋小河卻是這天下間獨一無二的宋小河,沒有任何人或是東西能夠替代,你不是天生地養,你有父母有姓氏,這名字便是他們唯一給你的東西,誰若是取笑或是看不起你的名字,你切記,一


定要將他打得滿地找牙,哭著道歉為止。”

 宋小河從玉鐲中取出那塊木牌。

 已經很舊了,木牌幾乎要褪色,上面有著歪歪扭扭的三個字:宋小河。

 她心念一定,將木盤緊握在手中,抬頭對面前的眾人道:“我已輪迴轉世,前塵盡忘卻,今生我只是仙盟弟子宋小河,不是你們的公主殿下。”

 眾人惶惶抬頭,有些人面露失落難過,有些人卻像是已經料到,面上仍是笑容。

 嚴三穀道:“我們其實都清楚,如今多年過去,我們已經不再奢望其他,只求還能再見你一面,對你道一聲謝。”

 宋小河緩緩抽出木劍,眸色沉靜,稚氣的面龐上充滿著認真,說道:“即便我已不再是良宵公主,但仙盟律法,有錯必究,你們可以告訴我是誰將你們困在鬼國中近百年,我一定替你們討個公道。”

 這些事已經過去百年光陰,無法再尋到那些滅了夏國的妖怪,宋小河也無法誇下海口為他們報仇。

 但是凡人死後,魂魄歸於冥界輪迴轉世,這些夏國子民卻在這鬼國中停留了那麼多年,顯然背後有其原有。

 她道:“是謝歸嗎?”

 其他人面面相覷,一時間都沒說話。

 過了片刻,嚴三谷才緩緩開口,“我等再見到公主殿下足矣,未曾想過要向誰討回公道。”

 得到這個答案讓宋小河很意外,她詫異道:“哪怕被困在這裡九十多年,也毫無怨言?”

 嚴三谷揚起個溫和地笑,說道:“我們不過是這天地間的一抹殘魂,何來什麼怨言?”

 宋小河剛想再說話,卻忽而一陣微風過境,將所有百姓的鬼體給吹散,面前的街道當即空無一人。

 她疑惑轉頭,就看到謝歸站在屋頂上,手執陰陽鬼幡,正淡淡地看著她。

 宋小河握著木劍抬起,劍尖指向謝歸,揚聲道:“你究竟想如何?賣了那麼久的關子,也該說個清楚了吧?”

 謝歸道:“你以為我將那麼多人引來此處是為何?”

 她道:“你不說我如何知道?”

 “三師兄!”

 遠處傳來一聲叫喊。

 宋小河轉頭看去,就見鍾潯之正大步朝這裡跑來,身後還跟著雲馥和一眾寒天宗弟子與鍾氏之人,另有仙盟的程靈珠與關如萱帶領的仙盟獵師門,剩下則是其他門派之人,浩浩蕩蕩一支大隊伍。

 他很快就跑到近處,仰頭道:“三師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們說你能


引動妖屍,是真是假?”

 謝歸沒言語。

 “你手中拿的是什麼?”

 程靈珠眼尖,一下子就看出他手中的陰陽鬼幡,當即面色驟變,說道:“你何時得到它的?”

 謝歸低頭,看著手中的陰陽鬼幡,勾起個極淡的笑容,說:“很早之前。”

 程靈珠厲聲道:“此為仙盟奉天界之命回收,將東西交出來!你舉止怪異,身份成謎,我要將你押回仙盟候審。”

 “誰敢動我師兄!”

 鍾潯之在這時候跳出來大喊,也顧不上什麼門派之間的面子,更不在意她是天字級獵師,只怒聲道:“謝春棠是我寒天宗的人,豈能讓你們仙盟帶回去!”

 “不錯。”

 寒天宗長老此時站出來,也說道:“且謝歸手中之物是什麼我們尚未可知,既然在他手中拿著,那便是寒天宗門內之事,不勞煩仙盟插手。”

 其他人紛紛附和。

 程靈珠氣得咬牙切齒,自然知道寒天宗的人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鍾潯之或許是真心袒護師兄,而其他寒天宗的人分明就是想要趁機爭奪陰陽鬼幡。

 如今已經到了這種地步,沒必要維護那些本來就不存在的和氣關係,她一揚手,十數張符籙頓現,在她周身飄浮著,強大的靈力在空中擴散,“此物我仙盟必須帶回,阻攔者,莫怪我不客氣!”

 她身後的一眾獵師也紛紛祭出武器,呈現出攻擊之態。

 陰陽鬼幡在前,誰不想要?

 鍾潯之的小叔便道:“便是仙盟也該講點道理,這裡可不是你仙盟境內,你還想以少敵多?”

 其他閒散門派也開始聲討程靈珠,一時間莫大的壓力落在程靈珠的身上。

 事情已經遠遠超出了計劃,誰也沒想到寒天宗的弟子謝歸竟然先找到了陰陽鬼幡,如此一來一場惡鬥無可避免,可程靈珠帶著的人縱使是仙盟獵門中的佼佼者,也無法與那麼多門派的聯手分庭抗禮。

 動手則必敗,不動手,就等同將陰陽鬼幡拱手讓人。

 程靈珠沉默著,既不肯撤下散出去的靈力,也不肯開口退讓。

 正當氣氛焦灼之時,忽而有一道聲音插來。

 “你們在爭什麼?”

 眾人同時轉頭,就看見道路的另一頭站著個出塵脫俗的少女,手裡攥著一把木劍,迎風而立。

 鍾潯之道:“你為何在這?你在跟三師兄商議什麼?此事是不是有隱情?”


 宋小河眨了眨眼,說道:“謝歸乃是夏國之人,九十六年前夏國被妖族滅國,唯他自己活了下來,也是他設了局將我們引來此處。”

 短短一句話,簡單概括了謝歸的所為,揭露他的真身份,卻讓鍾潯之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

 他怒聲道:“你胡說!師兄是我寒天宗的弟子,我們二人一起長大,根本不是什麼夏國之人。”

 她道:“我懶得跟你爭論,是與不是,你且問你師兄去。”

 鍾潯之隱約感覺到了什麼,只是固執地不願承認,再看向謝歸的時候雙目就染上了紅色,他道:“謝春棠,你快說啊,這些與你無關,是不是?”

 謝歸冷漠地看著他,面上沒有絲毫情緒起伏。

 他還沒開口說話,倏爾有一人不知從何地跳下來,落在一旁的斷壁上站著。

 “當然都是真的。”

 那人道:“我可是親眼所見,他的確能操控妖屍,說實話,那些妖屍其實都是我偷來的,只不過是掌握了一點操控它們的方法罷了,我可沒本事煉妖屍。”

 他笑嘻嘻地看向謝歸,又說:“都是他煉的,用他手裡的陰陽鬼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