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日晷神儀三
梁頌微道:“你去看看這些玉,挑一塊給我。”
宋小河滿心迷茫,不知道師伯這種要求是為何,但見他語氣認真,不像是玩笑話,於是又乖乖去挑玉。
這些玉石每一塊都不相同,有些顏色純粹,或白或綠,有些顏色交雜,夾雜著赤色和紫色。
宋小河不懂這些玉,也看不出好賴,走了一圈下來,在看到其中一塊玉石的時候,她突然停下來,驟然就明白了梁頌微
的用意。
她看到那塊玉如雪一樣純白無瑕,泛著溫潤的光,在光的照耀下更是晃眼。
宋小河豈能認錯,這與師父經常抱著的那個雷玉葫蘆的玉料一模一樣。
她指著這玉石道:“這個。”
梁頌微催動符籙,那玉石就輕飄飄地浮起來,自個飛到了梁頌微的手中。
他低頭看了看,也不評價玉石的好壞,挽起袖子,動手就開始修理。
宋小河走過去,一眼看見桌上的那幾張被攤開的紙,上面畫的正是雷雨葫蘆,幾張紙上分別畫了幾個面。
她心中波濤洶湧,思緒雜亂。
原來那個雷玉葫蘆,竟是師伯做的。
難怪師父如此寶貝玉葫蘆,每回喝多了,都會寶貝地捧著這玉葫蘆,拉著宋小河吹噓它的厲害之處,如何如何撼天動地。
先前他騙宋小河說這是自己做的,如今看來,他每一次驕傲地吹噓,都是在吹捧自己的兄長,而非他自己。
弟弟不願意學符法,無法學習他的風雷咒,於是梁頌微就做了這個玉葫蘆,用它來收入九天雷法給弟弟用。
他雖看起來冷漠,極少將情緒外洩,話也少,卻總是將愛藏在看不見的地方,以至於很多年後才被發現。
宋小河心中一片潮溼,被厚重的情緒壓得喘不過氣。
就聽梁頌微冷不丁開口:“他後來學會風雷咒了嗎?”
“什麼?”
宋小河猝不及防被問得一愣,緊接著就聽天上響起了隱隱雷聲,宛若巨龍的低吼,更像是一種警告。
梁頌微的手停了停,又道:“他可有娶妻?可有生子?現在不願學符法,想必以後也不願意,那劍練得如何?”
“我不在的日子裡,他過得好嗎?”
話音落下,一道巨雷劈響,震耳欲聾。
宋小河下意識想捂耳朵,卻察覺自己的耳朵被一股溫和的靈力覆住了,驚愕地看著梁頌微。
梁頌微抬頭看了看天,感知到了天道對他的警告。
他未入玄道,身為過去之人則不可探聽將來之事。
梁頌微放棄了詢問那些,轉頭又對宋小河說:“你叫什麼名字?是子敬的什麼人?”
“徒弟。”
宋小河說,“我叫宋小河。”
梁頌微眸光有了細微的變化,他將宋小河仔細打量,雖然什麼話都沒說,但從神色中看去有幾分滿意。
“你知道……”宋小河主
動問起:“我們來自哪裡?”
梁頌微表情淡然,道:“早年就聽說過有一種神器能夠逆轉時空,你們應當是通過日晷神儀來到此處,是他將你們帶來的?”
宋小河點點頭。
梁頌微道:“他竟有能耐開啟神器,也算是漲不少本事。”
宋小河抿唇,沒有回答。
正說著,沈溪山持劍現身,是因為聽到了方才的雷聲才快速趕回來,落在宋小河的身邊。
他看了梁頌微一眼,立即明白現狀,將劍收了後向梁頌微揖禮,“在下仙盟弟子沈溪山。”
梁頌微看著他,黑眸隱隱發亮,忽而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沈溪山這時候的年歲比梁頌微要大,是以身量比他高了半個頭,梁頌微仰頭看了好一會兒,問道:“仙盟弟子?”
梁頌微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然後伸出手,拍了拍沈溪山的肩膀,說了一句,“天道壓人界七千多年,若是再無飛昇凡人,人族氣運將耗盡,屆時天災人禍,戰亂紛擾,人族將逐漸走向滅亡,所以天道才孕育了我們。”
宋小河靜靜聽著。
她想起師父所說,這種天縱奇才,乃是人間孕育百年千年而生,是被天道選中的人。
所以他們生來便與眾不同,更是揹負著常人所無法企及的責任。
梁頌微又說:“我沒做到,重擔就落在你身上了,你自珍重。”
他的語氣淡然,像是很輕描淡寫一般說出這句話。
落在宋小河的耳朵裡,與方才那聲驚雷差不了多少。
細細一想,就明白了師伯這話的意思。
他好像什麼都知道。
他知道宋小河與沈溪山守在院子邊,知道兩日前出現在雨中的梁檀,是來自幾十年後的弟弟,也知道這場逆轉時空是為他而來。
梁頌微已然猜到自己飛昇失敗,甚至死亡,所以才引發了這一切。
他的面上沒有絲毫變化,像是無比坦然地接受了一切,帶著一絲歉意,將重擔託付給下一個天道孕育的奇才。
沈溪山看著他,片刻後才說道:“我自然會全力以赴,只是當務之急,須得找到敬良靈尊,結束這場時空逆轉,否則他本身也會被日晷神儀耗盡靈力。”
梁頌微點頭,“且等他回來。”
說完他又看了宋小河一眼,然後重新坐下來,繼續擺弄那塊玉石。
看起來就像是與路邊的人隨意嘮了兩句閒話一樣嗎,明明才十七八的年
紀,他沉穩得像一座大山,彷彿不管什麼事都能坦然承擔下來。
即便是自己的結局。
沈溪山帶著宋小河從院中離開,回到他們這兩日睡的地方,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等梁檀再次現身。
只要梁頌微還在這裡,他就一定會回來。
也不知宋小河與梁頌微說了什麼,她的情緒平靜下來,坐在乾淨的毯子上發呆。
沈溪山時不時朝她看一眼,知道這場時空之行對宋小河來說也是場折磨,心中想著,梁檀再回來的時候一定一舉將他抓住。
想著想著,宋小河就困了,她晃晃悠悠地,像是要倒下來,沈溪山出手將她接住,動作輕柔地像是怕把一團棉花捏變形,將她攬在自己的肩膀上,讓她依靠。
沈溪山是無法與梁檀共情,更無法對宋小河感同身受。
只是看著她一滴一滴地落著眼淚,再不像從前那般吵吵鬧鬧,歡聲大笑,他一樣因此而焦灼。
他不在乎梁檀,不在乎梁頌微,但在乎宋小河。
將她抱在懷中,沈溪山輕輕拍著她的後背,看著灰濛濛的天空,心想著:
宋小河,你可千萬不能因此心生怨憎,失了自我。
深夜,竹院的燈還在亮著,梁頌微對著玉石敲打雕琢了四個時辰,期間除了去廚房做了飯菜,別的時間都一動不動。
天上沒有月亮和繁星,只有厚重的烏雲,夜風寒涼。
梁檀推開了竹院的門,輕手輕腳地走進來,像做賊一樣。
梁頌微抬頭看了看他,一抬手將桌上所有東西收了,變出一桌飯菜。
“過來。”
他道。
梁檀確認周圍沒有宋小河和沈溪山之後,這才歡喜地走過去,看了一眼桌上的菜。
兩葷一素一湯。
梁頌微是會下廚的,兩人年幼喪親,梁檀自小體弱,梁頌微就擔起了照顧弟弟的責任,親自學了下廚。
梁檀從前不覺得什麼,經常跟兄長說想吃什麼,偶爾也會跟他生氣,不吃他做好的飯。
但兩日前他再次吃到兄長做的菜時,還偷偷流了兩滴窩囊淚,差點捧著盤子舔。
宋小河兩人今日出來一番搗亂,並沒有影響梁檀的心情,他笑著坐在梁頌微對面,拿起筷子就開始大快朵頤,嘴裡塞滿了,含糊不清地誇讚哥哥。
梁頌微只靜靜地看著他,像往常一樣,以至於梁檀並沒有發現什麼不對勁。
待他吃了大半,有些
飽了之後,一抬頭就看見梁頌微在看自己。
他問道:“你今日去做了什麼?”
“取了樣東西。”
梁頌微答。
“什麼東西這般神秘,還不准我跟著?”
梁檀有些抱怨。
梁頌微倒也沒有隱瞞,說:“我想做一件能夠收錄九天神雷的玉器,今日去取的就是圖紙。”
梁檀聽後筷子一頓,愣愣道:“哦。”
他又問:“我後來做成了嗎?”
梁檀臉色一變,眉眼在瞬間就染上了一絲惶恐,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卻聽天上又開始滾動雷聲,梁頌微恍若未聞,繼續問:“你後來去了何處?旅途可還順利?可有再回寒天宗?娶了何人?”
雷聲越來越響,梁檀怔然地看著兄長,一言不發。
“我今日看見了你的徒弟,是個很聰穎的孩子,腰間為何彆著把劍?是不是和你一樣不願修符法?”
梁頌微很少會一口氣說那麼多話,可是面對著從將來回到這裡的弟弟,他實在有太多想知道。
不是他為何飛昇失敗,也不是他結局如何,而是想知道那些他已經沒有機會陪伴弟弟的日子裡,弟弟都在怎樣生活著。
但天道的警告讓他不容多問,於是也沒等梁檀回答,他就道:“子敬,你該回去了。”
梁檀猛然拍下筷子,轉頭就要逃,梁頌微甩出幾道符連成繩索,環繞在梁檀的周身。
他下意識拿出符籙想要反抗,但那符籙繩索極其靈活,一下將他兩個膀子給死死地捆住,緊接著就是腰身,雙腳。
梁檀摔在地上,徹底被降服。
宋小河現身,小跑到他身邊,“師父。”
梁檀沒理會她,而是奮力掙扎起來,不顧形象地在地上扭動,像一條擱淺在岸上,垂死掙扎的魚,但兄長的枷鎖實在太過牢固,他無法撼動分毫。
“梁頌微!”
他神色中滿是慌張,不可置信,剎那就紅了眼睛,憤怒地大叫,“你這是做什麼?幫著別人來抓我?!”
梁頌微漠聲道:“你不屬於這裡。”
梁檀就道:“好,我走,我馬上就走,不過你要跟我一起。”
梁頌微看著他,說:“不行。”
梁檀的眼淚瞬間湧出來,情緒爆炸,嘶喊道:“你必須跟我一起!你會死的知不知道!你會死在——”
他剛喊出來,天空一聲驚雷炸響,梁檀猛地吐出一大
口血。
凡人根本承受不住天道的威壓,他洩露未來之事,被天道降下懲罰。
忍著劇痛,梁檀繼續,竭盡全力一般開口,“寒天宗、鍾氏,他們會害死你……”
又一聲巨雷,梁檀痛苦地嚎叫一聲,連吐三口血,將下巴衣襟染得赤紅。
宋小河哭喊道:“師父!別再說了!”
梁頌微甩出一張符,封住了他的嘴。
“梁頌微——”
梁檀也嗚嗚地哭起來,發出的聲音含糊不清,脖頸的青筋暴起,“我求求、你了,跟、我一起、走……”
梁頌微卻微微側身,將視線移開,道:“帶走吧。”
沈溪山知道這句話是對他說的,於是衝梁頌微揖了一禮,然後將地上的梁檀給提起來,抬手凝聚金光,一掌拍在他的後背上。
瞬間,梁檀的身上湧出各色的光芒,如流水般往各方向散去。
這是他從眾人身上抽來的靈力,只有他靈力耗盡,無法再支撐日晷神儀,這場逆轉時空才會結束。
梁檀感覺到了身體靈力的流失,恍然意識到,這個美好的夢境要破碎了。
他情緒陷入了瘋狂,開始用力掙扎,身上光芒大作,竟生生將雙手的束縛給扯斷了。
“放開我!”
梁檀大喝一聲,一串符籙甩出,直奔沈溪山而去。
宋小河站在近旁,抽出木劍,含淚舉手,斬斷了從她面前滑過的符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