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繁星墜落小河辭別師父四
待感覺她掌心的熱意完全消失了,沈溪山才將她的手掌拿起來看,就見她掌心有個隱隱約約的“禁”字,再柔軟的嫩肉上留下了猙獰的紅痕。
這是宋小河將手心覆在他後脖子的禁咒上,才留下的傷痕。
沈溪山用指尖在她掌心滑過,將那紅痕一一抹去,才將宋小河給放下。
因此,他不免遷怒了禁咒,心中恨恨道,早晚給你這東西解了。
“小河——”
梁檀站在院中喚她,連喊了幾聲。
宋小河從房頂上跳下來,“何事啊師父?”
梁檀被嚇一跳,繼而大怒,“又跑去房頂做什麼?!上回你在上頭踩了個洞,我都還沒補,若是下雨你自己上去補!”
宋小河反駁,“那個洞分明就是師父你建房的時候不仔細,我這麼輕盈,怎會將房頂踩破。”
“還敢頂撞為師。”
梁檀揪了下她的臉頰,說:“方才去哪裡了?怎麼說著話,忽然人就沒了。”
宋小河揪道:“上去看月亮了。”
梁檀仰頭,忘了眼天色,就道:“去給為師搬來一張椅子。”
宋小河跑去搬來兩把椅子,給了師父一個,自己坐一個。
梁檀挽著衣袖,往天上看,說道:“以前跟你說過,月明星稀,今夜星星如此亮,哪裡能瞧見好看的月亮?”
宋小河反問:“師父,就不能讓月亮和星星一同出現嗎?”
梁檀道:“天象如此,便是能夠造出繁星與皎月同在,也不過是幻象。”
宋小河沉默好一會兒,才低聲說:“假的可以啊。”
梁檀道:“既是假的,總有一日會化作虛影消失。”
宋小河不應聲。
“你的生辰是不是快到了?”
梁檀問道。
“是啊,立夏。”
宋小河笑著問:“師父這次給我準備什麼生辰禮?”
梁檀打著扇,晃了幾下,忽而起身道:“今夜涼快,咱們去後山抓夜光蟲去。”
宋小河愛玩,聽後立馬就蹦起來,歡歡喜喜地跟在梁檀身後。
臨近夏日,後山的曠野上,就會出現許多夜光蟲,遠遠看去密密麻麻,像是星河流入人間。
宋小河年幼時,被師父帶來玩,抓了許多夜光蟲,裝進白色的錦囊中,掛在稚嫩的手腕上。
她累了,梁檀就揹著小小的她,晃著發著光的錦囊,哼著不成調的曲子,帶著她慢慢走回師徒二人的小屋。
宋小河就總是在他那些奇怪的歌聲裡睡著。
後來長大了,師父漸漸忙起來,宋小河就沒再跟著他一同去後山玩了。
今日得空,兩人又跑去後山。
許是沒有師徒二人的霍霍,這幾年夜光蟲生活安逸,繁殖了不少後代,竟是密密麻麻的一片,滿地光芒。
宋小河撲進去,激起千萬夜光蟲同時飛起來。
她在裡面肆意玩鬧,梁檀揮著個捕蟲網,努力抓蟲,師徒倆忙活一通,熱出一身汗。
夜風清涼,迎面吹來,宋小河擦了把汗,累了。
她道:“師父,咱們回家吧?”
梁檀抓了不少夜光蟲,又給放了,然後扛著捕蟲網道:“走。”
師徒二人又往回走。
回家的路,兩人走了不下千遍,宋小河總能在路上發現新奇的東西,時而前時而後,但都是繞著梁檀身邊轉。
梁檀則慢悠悠地走著,哼著他拿手,卻並不算好聽的歌謠,聲音傳得老遠。
宋小河聽著聽著,也想跟著唱,結果一張口灌了風,咳嗽起來。
沈溪山原本睡著了,聽到耳邊響起咳嗽聲,緩緩醒了過來,就見宋小河正往縮著身體往他懷裡鑽,沈溪山便將被褥扯過來,輕輕蓋在宋小河的身上,把她整個裹住。
他拍著宋小河的後背,再次入睡。
次日一早,時辰剛到沈溪山就喚她
,這次比昨日更容易些,只是喊宋小河的名字,她就醒了。
宋小河抬手伸了個懶腰,張口就說餓了,沈溪山就給她拿了早飯吃。
被帶到靈泉殿關起來的第三日,宋小河已經完全適應,並且沒有想要離開的心思。
她吃了飯之後就趴在床上看話本,沈溪山則是在下面繼續從書裡找解除禁咒的方法。
也不知道宋小河是看了什麼,眉頭越皺越緊,一副很生氣的樣子。
沈溪山無意間抬頭時瞧見了,問道:“看見什麼了?這般惱火。”
如此一說,宋小河就來勁了,拿著書飄下來,說道:“你看看!這書上寫的什麼狗屁東西!”
沈溪山一揮袖,將桌上的書收回去,然後靠過去看她拿來的話本。
這是一個專門記錄了各地罪人所犯下的罪行和最後的結果,最後用幾段話來總結,警醒世人莫要作惡。
沈溪山昨日翻話本的時候就看見這個了,但是沒選這本看。
他朝著宋小河所指的地方看去,就見上面說在一個小諸侯國中,有位驍勇善戰的女將軍,曾憑一己之力連打了七場勝仗,將兇敵趕出國土,只是後來她成親生子後,行軍打仗的本事便大不如從前,最後在駐守邊城時,面對來犯的敵軍,竟未戰先怯,選擇了棄城而逃,導致一城百姓盡被屠戮,造成人間慘劇。
到此,一切都沒什麼問題,讓宋小河憤怒的是下面一段話。
她用手指恨恨戳了書本幾下,說道:“你看看!這寫的是什麼胡話?書上說由此可見,女子天生心性軟弱,眼界短淺,大難關頭只想苟且偷生,難擔大任,耕地織衣適之。”
沈溪山應合道:“太過分了,就算是這將軍最後怕死脫逃,也不該否定她一生的功績。”
“就是!”
宋小河道:“簡直豈有此理!”
沈溪山又道:“況且這天下間能力出眾的女子成千上萬,豈能以偏概全?”
“對!”
宋小河把書搶過去,氣道:“我撕了這破書!”
沈溪山說:“可見著此書之人才是眼界短淺,心胸狹隘,怕是在平日裡總被身邊的女子壓了一頭,無能反抗,才會寫下這段話洩憤。”
宋小河應道:“說得太對了!”
沈溪山見她氣得一時間只會附和應聲,不免笑起來,摸了兩下宋小河的額頭,溫聲哄她,“這天下厲害女子多的是,根本不需男子的認可,自會有欣賞讚譽她們的人。”
宋小河被他揉著臉,信誓旦旦道:“日後我也會成為厲害的人。”
“那是自然。”
沈溪山低笑了一下,又道:“你會是六界中相當了不起的人物。”
宋小河已然忘記這句話,她只當沈溪山是在誇她,但如此高的評價,難免讓她有些不好意思,於是靦腆低笑了一下,說:“過獎過獎,我努努力吧。”
說完,宋小河撕了書,又跑上去看別的話本。
沈溪山看了看時辰,站起身說:“我出去一趟,辦點事。”
宋小河趕忙放下書,緊緊盯著他,“什麼時辰回來?”
“很快。”
沈溪山道:“你若是看書覺得無趣,就玩昨日地那些泥,做好了回來我給你燒成型。”
宋小河悶悶不樂地應了一聲,然後目送著沈溪山離開。
這黏黏糊糊,充滿著挽留的目光,差點就讓沈溪山自制力崩塌,沒成功走出去,不過想起要辦的正事,他還是咬咬牙,走了。
沈溪山走之後,宋小河就不看話本了,她在床榻上躺了一會兒,又把長生燈給拿了出來,衝著燈低聲喚道:“師父……”
“這裡又剩我自己了。”
宋小河說。
長生燈卻沒有任何回應。
宋小河將它攬在手臂裡,側躺著,往窗外看去。
外面一片盎然春景,陽光明媚,鳥語花香,宋小河喜歡春天,那是萬物復甦的季節。
正因為夢中能夠與師父回到從前的生活,所以每次醒來之後宋小河面對著師父已經死亡的現實,才會更加鬱鬱寡歡。
沒有陪伴,她就會往夢中奔逃。
“既是假的,總有一日會化作虛影消失。”
師父的話在耳邊響起。
宋小河貪戀假的東西,於是閉上眼睛,又想睡覺。
可她又想起這幾日沈溪山對她所做的事,他的眼神總是很專注地看著她,如此一來,就會給她一種被珍視被疼寵的錯覺。
喂她吃飯,給她擦腳,給她新衣裳,給她綰髮,這些都是師父做過的事。
沈溪山來做,終究是不同的。
這種不同之中,卻又有著相同的地方,那就是在他身邊,宋小河再不會感覺孤單。
如若選擇夢中的師父,她就要放棄沈溪山。
因為夢與現實,不可能聯繫在一起。
她躺了一會兒又爬起來,飄去了桌邊,挽起袖子開始玩泥巴
。
沈溪山外出也確實沒多久,等宋小河捏成第五個泥人時,他就回來了。
他看見宋小河雙手糊滿了泥巴,臨走時放在桌上的泥幾乎被她霍霍完了,若是再晚一點回來,宋小河沒了泥巴玩指定會鬧。
回來的時辰掐得剛剛好。
沈溪山笑著在她身邊坐下,往桌上一看,發現這五個泥人都是同一個人。
那就是宋小河自己。
尤其是頭上兩顆丸子髮髻,相當明顯。
宋小河正專心捏第五個,頭也不抬道:“你快給我燒成型。”
沈溪山也沒廢話,掌上幻出熾熱的火焰,對著桌上的泥人烘烤灼燒。
說來也神奇,灰撲撲的泥土,燒出來的卻是白色的瓷人,釉色雪白無暇,極為純淨。
宋小河驚呼,詫異道:“你這是是什麼火?燒得這般漂亮?”
對此,沈溪山不吹牛,只道:“我不管做什麼事,都是做得最好。”
宋小河嘴上說:“狂妄自大。”
心裡卻贊同道,小師弟還是一如既往的的厲害。
她又想,不過用了半天就捏出了五個泥人的我,更厲害。
全部燒好之後,五個潔白的小瓷人就擺在桌上,全是宋小河自己。
可以看出她捏的越來越熟練,到後面第五個時,小瓷人跟她本人像了八分,十分有型。
宋小河看了一圈,最後將第五個捏在手中,說道:“就選你了,你最像我。”
沈溪山問:“那這四個呢?”
在宋小河眼裡,那些都是失敗品,她道:“扔了吧。”
沈溪山殷勤道:“我幫你扔。”
隨後將四個小瓷人收了起來,宋小河便也沒再關注,捧著小瓷人往上走。
沈溪山給她拿了飯,說道:“後天我就要去出任務了。”
宋小河頓時轉頭看他,“去哪裡?”
沈溪山就在她身邊,盤腿坐下來,說道:“先前在長安事,這個任務就派給我了,只是後來我去忙了寒天宗一事,回來後又撞上鍾家帶人鬧事,這才耽擱了一個多月。”
“現在寒天宗那些人基本伏法,鍾家也滾回去了,師父便讓我準備出發。”
沈溪山道:“要去北方一處叫壽麟城的地方。”
宋小河沉默地吃著飯,腮幫子鼓鼓的,緩慢地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