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節
雲馥則鬧得厲害,接連幾日,她都與雲塵大吵,歇斯底里的聲音傳遍整個宅子。
臨行前一夜,雲馥病了,發了高熱,躺在床榻上落淚。
阿竹去看望了她,正與她說著話時,雲塵端了一碗甜湯進來。
褪去一身戎甲,雲塵不過是一個母親,她的身量也算不上高大,穿著樸素的衣袍往門口一站,她似乎與天下間的所有母親並無區別。
阿竹衝她頷首,隨後起身走了,反手將門帶上時,她看見雲塵蹲坐在床榻邊,輕聲細語地跟雲馥說話。
不論她們吵得多麼兇,雲馥說了多麼傷人的話,雲塵還是會帶上她喜歡吃的東西,來到她的床邊慢聲哄她入睡。
這好像也沒什麼特殊,是所有母親都會做的事。
宋小河聽到阿竹又嘆了一聲,沉沉的。
她感同身受,一下子心疼起她這個前世來,分明她自己也沒體會過這樣細膩的感情。
師父只會在她生病的時候,給她圍上棉衣,將她拉到火盆旁邊烤,說出了汗就能好,然後把她的臉燻烤得焦黃。
六月十四日,不辭春所有百姓聚於城尾。
那是蔚為壯觀的場景,哭聲幾乎將宋小河給淹沒,所有人揹著行囊,哭紅了臉,與選擇留下的男人們道別。
苦苦哀求的聲音直至現在仍舊不斷,但決心留下的男人們十分堅定,有的叮囑妻子照顧好孩子,有的叮囑父母好好活著,總之這一場死別,讓宋小河這個局外之人都受到了直擊內心的震撼。
戰爭,給原本安寧祥和的百姓帶來了滅頂之災,讓他們不得已捨棄故土,另尋生路。
阿竹站在人群中,她沒有可以告別的親人,所以從頭到尾都是安靜的。
雲馥的高熱還沒好,臉頰殷紅,整個人看起來很沒有精神。
她卻抓著雲塵的手不放,來到阿竹面前時,她的眉眼間滿是欣喜,笑得像個孩子,對她道:“阿竹,我娘說要跟我們一起走。”
阿竹看了身旁的雲塵一眼,“將軍若是能與我們一起,那自然再好不過了。”
雲塵摸了摸雲馥的腦袋,沒有多說。
相見時難別亦難。
這一場分離如此的難捨,正是因為很多人心中清楚,此次一別,日後怕不會再見了。
城中必須留下人抵禦敵軍,若是敵軍前來發現這是一座空城,很容易就能沿著山谷,尋找到逃亡的百姓,屆時一個活口都不會留下。
但若是將士和城中的男人在此死守,哪怕此一戰是死局,也會讓敵軍元氣大傷,在此處修整許久,這才給逃走的人爭了一條活路。
眾人哭喊夠了,在雲塵強硬的命令下,開始啟程翻山。
白刃交予前,視死若生者乃烈士也。
戰爭來臨時,總有人要站出來扛起重任,擔起大梁,哪怕明知是死,哪怕畏懼,也絕不後退。
阿竹走到半途,回頭看了一眼。
山腳下的男人站成一排,沉默地目送著父母妻兒的遠離,山上人的每一次回頭,都會讓他們掉一滴眼淚。
為牽掛,為死別。
宋小河心口悶得厲害,喘不過氣地難受著。
接下來很長一段路程,隊伍之中哭聲都未平息。雲馥本就高熱,又
走了許久的路,身體已然有些支撐不住,雲塵便揹著她走,嘴上哼著不知名的小曲兒,在一眾哭聲之中尤其明顯。
走在身邊的阿竹自然也能聽見。
那是一段綿綿婉轉的曲調,悠長而安寧,似將無數溫柔的呢喃融入了曲子中,亦飽含愛意。
不知怎麼的,面對著方才那悲壯的分離場面阿竹都沒什麼反應,此刻聽到這柔和的小曲兒,卻低頭落淚了。
宋小河感覺到視線模糊,豆大的眼淚無聲地落下,又很快被阿竹給擦去,連哭都是無聲的。
走到後來,雲塵見雲馥睡著了,便喚來一個婢女,將雲馥小心翼翼地換到了婢女的背上。
雲馥的手原本摟住了雲塵的脖子,還將十指相互扣住,約莫就是怕母親在自己睡著之後離開。
但她病得重,意識昏沉,扣在一起的手指很輕易被拉開了,到底是沒能留住母親。
阿竹看在眼裡,也沒說話。
是了,雲馥與母親的道別是悄無聲息的,她甚至還在睡夢裡,並不知道母親要離開,回到城中去,與城中的士兵和百姓們一同守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