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玉泉(九)
寧不為醒來發現自己被扔進浮空境的時候並不驚訝。
但讓他驚訝的是自己被扔進了浮空境的最深處, 離著入口有十萬八千里,就算他不眠不休地用傳送陣,等他出去梨城都能換個季節了。
當他從浮空境出來時, 梨城已經從春天變成了秋天。
寧不為站在時跡坊的門口,黃葉凋零, 被風打著卷吹上天, 兆頭要多不好有多不好。
時跡坊的坊主姓江,是個面相憨厚的老實人,見他臭著臉擋在自家酒坊門口也好聲好氣,“這位仙長可是有什麼事情?”
寧不為清了清嗓子, 努力讓自己看上去能稍微和善一點,問他:“這幾個月……梨城可有什麼事情發生?”
江坊主哎喲一聲:“不瞞仙長說, 梨城這段時間還真是不太平,先是城中晏家和嚴家兩家結親出了意外, 晏家滿門慘遭屠戮, 嚴家那二公子嚴流光也一起糟了毒手, 嚴家動用人手在城中大肆尋找兇手——”
寧不為打斷他, “找到了嗎?”
“找到了!”江坊主道:“不過是過了幾個月才找到的,聽說兇手正是晏家原本的大小姐晏錦舟, 練了邪術成了個邪修回來報仇的, 嚴家的人正巧在通天塔那裡將人堵著,那晏錦舟不知去凡間界碰上了什麼事情身受重傷,現在還被困在陣中等死——哎,仙長!”
寧不為御劍直奔那巨塔前,尚未靠近, 便感受到無數陣法的威壓, 數不清的嚴家人裡三層外三層將那塔圍得嚴嚴實實, 所有的靈力攻擊都直指陣中心盤腿而坐的晏錦舟。
晏錦舟渾身是傷,身下已匯聚起一窪血泊,顯然已經到了強弩之末。
“師父!”寧不為怒吼一聲,朱雀刀飛出,自帶威壓的上古神兵直接在諸陣之上另起一陣,同他原本安排在塔內準備用來追蹤晏錦舟的陣法相呼應,趁著眾人的注意力都轉移到他身上時,將晏錦舟從陣中帶了出來。
嚴家的人緊追不捨,寧不為扛著晏錦舟跑得飛快,符篆不要錢似的往後砸,不知不覺就跑到了梨城郊外的一大片酒窖中。
晏錦舟靠在牆上,咧嘴衝他笑,“臭小子,還真有點能耐……”
“閉嘴。”寧不為冷冷道。
晏錦舟果斷閉嘴。
寧不為看著她身上的血洞,不停地給她喂丹藥貼止血符,但血還是流得越來越兇。
“別費勁了,沒用的。”晏錦舟伸手抹了把嘴角溢出來的血,笑道:“我經脈都斷了,丹田靈根也被人給挖走,活不成的。”
寧不為的一哆嗦,眼睛怎麼都看不清晏錦舟身上的傷口,手裡的止血符遲遲落不下去。
“哎,別哭,”晏錦舟伸手摸了摸他的眼角,結果給他糊了一臉汙血,“都這麼大人了。”
“我沒哭。”寧不為咬牙道:“誰幹的?”
晏錦舟笑道:“當然是嚴家人尋仇啊。”
“說實話!”寧不為幾近崩潰地吼她,“你一個小乘修士能被那群雜碎給掏了靈根!?到底是什麼人?你一直去凡間界在查什麼?是不是在查寧家的事!?”
晏錦舟只是沉默。
“你還是不肯告訴我。”寧不為狠聲道:“我遲早會查出來,大不了就跟你一樣被掏了靈根——”
啪!
寧不為被扇得偏過了頭,又固執地轉過頭來盯著她,眼睛通紅。
晏錦舟無奈地嘆了口氣,放緩了語氣道:“……寧不為,我都快死了,你彆氣我了行不行?”
寧不為聲音發顫,“你告訴我是誰,我去把你的丹田靈根搶回來,我去給你報仇。”
“報個錘子仇……你一個小屁孩,連我都打不過。”晏錦舟就算快嚥氣了還是不忘嘲笑他,“你什麼都別管,抽空找個地兒把手裡的朱雀刀埋了,隱姓埋名好好活著算了……多好。”
寧不為下頜緊繃,“我一定要報仇——”
“跪下。”晏錦舟冷下臉來。
寧不為看了她一眼,老老實實跪在晏錦舟面前。
“你對天道發誓,永遠不會追查寧家和我的事情。”晏錦舟一字一句道:“如果你還當我晏錦舟是你師父,不然現在立刻滾蛋。”
寧不為跪在地上,半晌才開口:“寧不為……對天道發誓,此生絕
不再追查寧家滅族和……師父之事,否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晏錦舟隱約鬆了口氣,任由寧不為給自己輸送靈力,“行了,夠我再活半天的了,多了也是浪費。”
寧不為身上的丹藥和符全都見了底,他拿著空空如也的納戒,像個走投無路的困獸,“我們去醫仙谷,那些醫修肯定能救你……不,我去找明桑,他一定有辦法……”
晏錦舟贊同地點點頭,“對,和尚一定有辦法救我,就算救不了我也想臨死前能見他一面……寂庭宗離梨城很近,你去把他帶過來。”
寧不為說:“我帶你去。”
晏錦舟不耐煩地罵他,“你個混賬玩意兒,剛才扛著我差點疼死老孃,趕緊去找人,一來一回也就兩個時辰,你要是帶著我萬一我嘎嘣死路上了怎麼辦?”
寧不為不放心,“不行,我——”
“再囉嗦老孃就死了!”晏錦舟沒什麼力氣地抽了他的胳膊一巴掌,“趕緊滾,順帶把嚴家那群雜碎引走……”
寧不為猶豫片刻,在她周圍設置上一圈陣法,才轉身離開。
“乘風。”晏錦舟忽然又喊住他。
寧不為倉促地轉頭看向她。
晏錦舟不知道什麼時候用了個清潔術把臉上的血汙洗淨了,對著他露出了個十分燦爛的笑容,而後胳膊支在膝蓋上懶洋洋的衝他擺了擺手。
“一路平安。”
寧不為鼻子一酸,幾乎用上了生平最快的速度趕往寂庭宗,卻被告知明桑不在宗內。
明桑的小弟子認識他,也認識晏錦舟,道:“師父他兩個月前就去暗域了,晏施主還特意來給他送行——哎!”
寧不為終於反應過來自己又被晏錦舟擺了一道,總是能輕而易舉地將他耍得團團轉。
等他在路上抓了個醫修回去時,酒窖裡只剩下晏錦舟沒了呼吸的屍體。
她姿勢慵懶地靠在那裡,臉上還帶著算計得逞的笑。
那個醫修被嚇得落荒而逃,寧不為解開護著她的層層陣法,一塊破布晃晃悠悠地飄到了他手中。
那破布上是用手指沾著血寫上的遺書:
‘乖徒弟,勞駕在浮空境找個地兒把我埋了,裡面多設置些陣法,別讓人來擾我清淨。
不用守孝,看見你就頭疼。
晏家那宅子不錯,搬來給我守墓。’
寧不為對著晏錦舟的屍體磕了三個響頭,伸手將她抱了起來。
晏錦舟沒了呼吸,身體卻還是溫熱的,寧不為低頭看向她,張了張嘴,“……師父?”
酒窖裡一片死寂,無人應答。
他終於確認這不是晏錦舟的另一個玩笑。
按晏錦舟的要求將她安葬好,寧不為又回到了梨城。
晏錦舟直到死都沒有跟他說罪魁禍首是誰,但很顯然,她是去了凡間界受了重傷,又被嚴家的人圍堵在了巨塔前用陣法生生耗幹了僅存的一點生機,不然也不至於連半天都撐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