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所求(下)
而修為稍低的修士則一起對抗著不斷往山頂湧上來的血魔,那些魔物密密麻麻擠在一起,蠕動淋漓的血肉噁心又恐怖,危險至極,擋在前面的修士被吞噬後面的修士便會立刻補上,各種各樣的法器在空中亂飛。
甚至有幾個寧不為都叫不上名字甚至從未見過面的幾位修士悍然出手,和他一起對抗裴和光那恐怖而浩瀚的靈力。
一名著破爛道袍的白髮修士甚至笑眯眯地對他揮了揮手,“啊呀,真可愛。”
寧不為手中的朱雀刀一抖,險些劈到他臉上。
“這裴和光到底是什麼東西?修為竟在大乘之上!?”另一名圓臉的矮個子修士面色凝重道:“非人非魔非妖非鬼,難不成已經跳脫出了五行之外?”
“說什麼屁話。”另一個穿得繁複華服的年輕男子道:“我就不信合咱們三人之力治不住這麼個無名小輩!”
“小傢伙,你還是趕緊想辦法補陣去吧,這姓裴的交給我們。”那白髮修士笑眯眯道。
寧不為一頭霧水地看著他們三個,“你們是何人?”
“褚嶼、褚屹、褚嶇。”白髮修士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另兩個人,“我們是峻峻的師兄啦,哦,就是傳言中被他殘忍殺害掉的師兄們。”
“沒錯,但其實他根本打不過我們。”褚屹叉腰點了點頭,“是師父非要我們讓著他。”
褚嶇拍了拍自己寬袖上的灰,怒道:“這小東西打架怎麼還帶撒灰的!”
“褚嶇脾氣不好,見諒見諒。”褚屹笑眯眯道:“我們三個合力算了個卦,峻峻今天要渡個死劫,就一起來看看熱鬧,結果聽你們這意思十七州要完蛋啦,我們就臨時決定搭把手幫個忙啦。”
寧不為:“…………”
雖然知道是好意,但不妨礙他想揍人。
“憑你們也想攔住我?”裴和光飄浮在空中冷冷道:“就算是大乘大圓滿在我面前也不過是一螻蟻。”
“小兒好大的口氣!”褚屹和褚嶼褚嶇三人一起亮出了本命法寶,一齊攻向了裴和光。
寧不為見狀握緊了手中的朱雀刀,對著地面轟然劈了下去,一陣劇烈的晃動之後,巨大的裂縫自山頂開始轟然蔓延,瞬息之間飛沙走石靈力激盪,沉月山裂成了兩半,漆黑不見底的深溝之下彷彿隱藏著什麼龐然大物,聲如擂鼓的喘息自地底深處傳來。
“寧不為!”一道劍光自背後襲來。
寧不為反手握刀擋住了對方這一劍,才看清來人正是謝酒。
“你不要再做無用功了,你不可能阻止得了我師尊。”謝酒手中的劍驟然發力,逼迫寧不為離那深淵遠了幾丈。
“我不想殺你。”寧不為手中的朱雀刀一轉,瞬間將謝酒震開十幾丈遠,冷聲道:“可你若再阻攔——”
謝酒握緊了手裡的長劍,這次卻並未動手,壓低了聲音道:“如果你贏了,能不能……”
“不能。”寧不為斬釘截鐵道:“要是裴和光贏了,你覺得他會不會留我一命?”
“要是我輸了,也絕對會拉著他一起死。”寧不為提著刀同他擦肩而過,聲音彷彿淬了冰,“崔辭,你既然全
都想起來了,為何還要追隨他?”
謝酒僵在了原地。
寧不為從斷裂的山頂上一躍而下,任憑自己墜落進那彷彿沒有盡頭的深淵。
朱雀刀試圖回到自己的刀鞘,被寧不為給按住,低聲道:“三萬年前狄懷的血陣被崔盛和桑畔風封印在了八卦陣底下,八府分別對應八卦,每府分二州以靈器震之,中心的中州則是陣眼,整個八卦陣控制著十七州靈力的流轉;五百年前巽府靈力斷絕,八卦陣作用減弱才導致靈力外洩……
現在凡間界和修真界的禁制已毀,十七州的靈力從暗域入口傾瀉到了整個巽府,如果想要將血陣重新鎮壓,那麼就得將八卦陣修復,八卦陣需要每府的靈力都相當才能維持平衡,所以必須先修復禁制——等等?”
“嗯?”從他識海中模模糊糊傳來了一聲疑問。
“按大黃的說法,想要修復禁制,必須要血陣消失。”寧不為臉色十分難看,“這根本就是個死循環。”
“也許……可以……刀……”識海中傳來的聲音突然變得斷斷續續,最後徹底消失在了識海里。
“褚峻?褚峻?”寧不為低聲喊他,然而識海中只剩死一般的寂靜。
他和褚峻憑藉道契之間的聯繫徹底斷開了。
片刻過後,寧不為穩穩落在了地面上。
這裡實在是稱不上墓室,或許連墳都不如,大片枯死的藤蔓密密麻麻盤旋在地底深處,粗壯的根莖纏繞連結後凹陷出一個平整的地臺,寧行遠就這麼安靜又孤獨地躺在那裡。
大概是當年晏蘭佩報仇心切,甚至都沒來得及幫他擦乾淨臉頰上的血汙,在那張蒼白的臉上看得格外刺眼。
然而比那血汙更刺眼的,是寧行遠的腹部丹田處多出來的那個血洞,像是被人生生將丹田和靈根掏了出來。
“當初他被我掏掉靈根的時候,滿臉都是不可置信。”裴和光帶著笑意的從寧不為身後幽幽傳來,“他攥著我的手腕,不停地在喊我哥,一直在問我為什麼……”
寧不為猛地轉過身,朱雀刀甚至更快一步,帶著滔天恨意劈向了站在那裡的裴和光。
裴和光一邊遊刃有餘地躲開,一邊用帕子擦掉了手上的血跡,“景和太尊喊來的幾個幫手也不過如此嘛,呵,大乘大圓滿,也不過如此。”
“裴!和!光!”寧不為雙目猩紅,手中的朱雀刀和七殺噬魂陣步步緊逼,試圖將他絞殺捆縛,然而每次都只是差之毫釐,慢那麼半息。
“這副凡人之軀根本承受不住這麼資質卓絕的靈根和磅礴浩瀚的靈力,所以這幾百年來我都在想辦法壓制修為,修補這破破爛爛的身體。”裴和光笑道:
“好不容易能完全馴服這靈根掌控住這些靈力,我便出關迫不及待來找你了,乘風,你是我的最佳人選,尤其是你同我命格相仿,又是活著的早夭人,而且現在無情道大成……這世上我找不出第二個能這麼完美的奪舍對象了。”
寧不為周身黑霧翻滾,在一片鬼嘯魂泣中幾乎調動了全身靈力轟然劈向裴和光,緊接著四象六合變陣堵住了他的退路,七殺噬魂陣終於完全將他困在了其中。
他毫不猶豫催動了殺招,在一片暴漲的靈力中刺向裴和光的心口,幾乎拼著同歸於盡的邪氣將其猛地一絞。
數十道青色的光柱從邪氣和噬魂陣中爆發,將寧不為佈置的陣法打得七零八落,寧不為遭到陣法反噬,行動遲了一瞬,便被人一掌擊中的丹田,重重地砸在了石頭上。
碎裂的石塊簌簌而落,寧不為腦子有一瞬間的發懵,緊接著翻身躲過了刺向自己腹部的利劍,收回了空中停懸的朱雀刀擋住了裴和光隨之而來的劍氣。
“別垂死掙扎了,乘風。”裴和光不急不緩地往劍中注入靈力,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如同猛獸看著自己已經到手的獵物,“我現在才用了不到半層的修為,你就已經接不住招了,方才那三個大乘期甚至沒在我手底下走過百招——
就算你們全都一起上,都不會是我的對手。”
寧不為手中的朱雀刀被死死壓了下來,停在了離他咽喉不到半寸的地方,劍尖上閃過冷冽的光,裴和光將他抵在牆上,露出了一個同寧行遠一模一樣的微笑,聲音溫和道:“乘風,你知道我為何能有這麼多靈力麼?因為回、春、陣。”
寧不為的瞳孔驟然縮緊,雙目赤紅死死盯住他,“你說什麼!?”
“寧行遠的回春陣確實是能讓人死而復生的,不過代價便是用施術人自己的壽命和氣運作為交換。”裴和光注視著寧不為眼睛裡的自己,彷彿在透過這個影子看向另一個人,“可是傻不傻呀?用自己的命去換一群無關緊要的人的命,還自詡蒼生道,真讓我覺得噁心。
我往他的回春陣裡動了些手腳,寧行遠每次施陣,他用來救人的壽命和氣運便會有一半來到我身上,等再過幾年,那些被救的人無緣無故暴斃,剩下的也會回到我身上。”裴和光輕聲細語道:“我本來是想讓這些壽命和氣運回到寧行遠身上的,可惜……真的太有吸引力了。”
裴和光的目光驟然冷了下來,聲音裡帶著濃濃的怨恨和不甘,“他明知道我只是個沒有靈根的凡人,卻不肯幫我想辦法讓我活下去!他將我藏在澹懷院,我只能當他的影子!憑什麼!?
我們是雙生子,我們一母同胞,我才是寧家的嫡長公子!為什麼我要被扔到凡間界的荒村裡,他卻在寧府享受著錦衣玉食,享受著無數人的追捧和豔羨!?人人都喊他大公子喊他行遠公子,可這些都該是我的!寧行遠本來是祖父給我起的名字!”
“就因為我天生沒有靈根!就因為我是個不能修煉的廢人!”裴和光面容扭曲地看著寧不為,憤怒、怨恨、不甘心,他眼睛通紅,伸手摸了摸寧不為的臉,聲音突然又溫和了下來,“乘風,我想過放棄的,我有想過和行遠一起好好將你養大,只要能和你們在一起就可以了……”
“可是所有人都在逼我!連你和行遠都在逼我!”裴和光周身的靈力驟然增強,原本由寧不為控制的陣法被他牢牢控制在了手裡,將寧不為整個人都困在了其中。
寧不為全身的經脈都被強行封閉,無論是靈力還是邪氣都被七殺陣牢牢壓制進了丹田,全身都動彈不得,連掙扎都做不到。
“你看,我只是多用了一點兒靈力,你就變得無力反抗。”裴和光將他手中的朱雀刀隨手扔到了地上,“乘風,這一切都結束了,我費了這麼多心力,只不過是想讓你煉成無情道。”
“為什麼必須是無情道?”寧不為靠在石壁上有些艱難地問。
“因為我們都是天煞孤星的命格,註定會孤身一人,根本不會有人來愛我們。”裴和光的靈識逐漸開始入侵他的識海,如同惡鬼般的聲音在寧不為耳邊低語:“寧行遠說你修不成無情道,那我就偏偏要你修成。”
寧不為原本小幅度掙扎的手臂緩緩垂落。
【三更】
——
山崩地裂,日月無光,通天血陣之下眾多修結陣士苦苦支撐卻仍然阻止不了下落地越來越快的血陣,不時便有修士靈力枯竭從高空墜落,其他人來不及救人,便會落進血魔之口淪為肉食,而數之不盡的血魔還在嗚嗚泱泱瘋狂的往崩裂的沉月山上爬,如同不知疲倦的野獸在撕扯無力反抗的獵物,讓人毛骨悚然。
天濤尺停在半空,馮子章抬頭看著頭頂上的通天血陣,好像他伸長了胳膊跳一跳就能夠到,然而半個時辰以前,這血陣還離他們很遙遠。
他不得不將天濤尺又往下放了放,和飛過去的血魔差點撞上。
“這樣下去頂多再能堅持半個時辰,通天血陣就會徹底著落,將八卦大陣徹底毀掉。”大黃抱著寧修,面色焦急地看向山頂,“快要來不及了。”
他懷裡的寧修在睡夢中似有所感地打了個哆嗦。
沉月山上形勢嚴峻,山下也沒能輕鬆到哪裡,在這裡留下的修士大多都是築基期,戰鬥力遠不如山上的修士,只能躲進附近的斷壁殘垣中勉強自保。
崔元白早就化身成紫炎刀嚇退了好幾個試圖來搶天濤尺的修士,江一正道:“這樣下去不行,天濤尺在這裡太扎眼了,要不咱們也找個地方躲起來?”
大黃點了點頭,掃視一圈,看向不遠處的寧府舊址,“跟我來。”
這裡的房間大多都已經殘破不堪,有的甚至只剩了半面牆根本做不了遮擋,正當他們幾個一籌莫展之際,不遠處的窗戶突然被人打開,謝長明和葛雲陽露出腦袋來,“這邊這邊!”
這似曾相識的一幕讓馮子章和江一正頓時五味雜陳。
片刻後
,大黃幾個還是進了房間,才發現房間裡的人並不算少,謝長安謝長明兄弟兩個,還有看護他們的謝問時謝江南姐弟,葛雲陽抱著葛雲兮和看著他們的一名女修,另一個角落裡坐著青丹宗的即墨鴻彩和步清師兄弟四個,等他們一進來,原本就逼仄的房間瞬間就變得滿滿當當。
謝長安蹲在大黃身邊半晌,問道:“他怎麼一直在睡覺?”
謝問時伸手將他拽了回去,看向大黃的神情有些戒備。
“小山很能睡的。”馮子章道:“不用擔心,他睡夠了就醒啦。”
崔元白十分霸道地擋在寧修跟前,面色不善地盯著謝長明和葛雲陽,他們三個在萬玄院時便常打架,眼看又要打起來,江一正趕忙將崔元白抱到一邊。
步清抱著膝蓋擔憂地看著外面是不是躥過的影子,不放心地又加了層法陣,她看向即墨鴻彩道:“師兄,咱們能不能活下來啊?”
即墨鴻彩面色凝重,“但願吧。”
房間裡氣氛十分壓抑,在一片靜默中,寧修突然驚醒,哇得一聲哭了出來,外面的血魔們聞聲而動,開始瘋狂地撞擊門窗。
“沒事沒事,只是做噩夢了。”大黃去他識海里逛了一圈,鬆了口氣,低聲哄他:“小山別哭,爺和小黑還有你哥哥姐姐都在,你爹爹和孃親很快就回來了。”
寧修抽了抽鼻子,淚眼朦朧地抓住了他的手指,軟乎乎地喊他:“黃黃~”
“哎,在呢在呢。”大黃拍了拍他的後背,“沒事啊別怕。”
寧修帶著哭腔:“爹爹~要爹爹~”
“爹爹馬上就回來了,你再睡一覺,醒來就能吃糊糊和肉肉了。”崔元白蹲下來摸了摸他的小臉,“小山乖乖的,要聽話。”
寧修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突然呆在了原地,小手指著窗戶,“木木~”
“木木是誰?”仰靈竹疑惑地看向窗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