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
“遠侯哥哥?”
見李追遠遲遲不動,翠翠伸手過來拉手。
二人接觸的瞬間,李追遠就覺得自己左肩上的冰涼感消失了,同時,他捕捉到翠翠打了個寒顫,拉著自己的手哆嗦了一下。
“翠翠,你退開點!”
“嗯?”
“離我遠點!”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翠翠還是順從地撒開手,往後退了好幾步。
“翠翠,站那裡不要動,不要靠近我。”
“嗯……”
遠侯哥哥這忽來的態度,讓翠翠想起了自己被嫌棄時的記憶,一團水霧已經在她眸子裡浮起,小鼻子也一吸一吸。
李追遠則有種感覺,剛剛在翠翠接觸自己時,原本雙手搭在自己肩上的老太婆,拿開了一隻手去抓向了翠翠。
等翠翠退開後,老太太才又迴歸先前姿勢。
“劉嬤嬤,那我就先走了啊!”
牛福中氣十足的聲音自裡面傳出,絲毫聽不出先前的沙啞。
他走入廳堂,目光掃向還留在裡頭的兩個孩子,沒做什麼表示,朝著門外走去。
“爺爺……”李追遠抬起手指向牆角,也就是自己身旁架子上的臉盆,“洗手。”
翠翠用手背擦了一下眼角,笑著說道:“爺爺,洗個手再出門,去晦氣的。”
說完,翠翠就低下頭,看著自己腳尖,遠侯哥哥這也是覺得自己家晦氣了麼?
她原本早已習慣了的,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可不知怎麼的,今天自己卻很敏感。
“哦,好,那就洗洗吧。”
牛福收回邁出門檻的腳,轉而走到臉盆前,開始洗手。
洗著洗著,
李追遠感覺到自己兩肩的冰涼正逐步褪去,身上一陣鬆快的同時還有些脫力。
牛福的背,則肉眼可見地慢慢重新駝了下去。
李菊香攙著劉金霞出來了,說道:“我送送你。”
“可別客氣,我走了,回見。”
牛福洗好手,想拿起架子上的布擦擦,卻發現有些夠不著,只得甩甩手後,將雙手負在腰上,側身緩緩跨過門檻。
李菊香目露疑惑,好像哪裡不對,卻又說不出來。
她走到那個臉盆前,想要換個水,可等她瞅見臉盆裡的情況後,臉上的神情當即怔住了:
這臉盆裡的芭蕉葉,竟然變得極細的一條條,哪怕是有人專門用手撕,也不可能撕得這般纖細工整。
最重要的是,這一盆的水,竟然變成了黑色!
李菊香馬上快步走到自己母親身邊,低下頭小聲告訴。
劉金霞驚愕地看向自己閨女,隨後看向屋外。
這會兒,牛福好不容易跨過了門檻,走到壩子上;
李追遠也終於從剛剛的脫力中緩過來,他走到劉金霞跟前,手指向牛福的背影,對劉金霞道:
“奶,他背上……”
“噤聲!”
劉金霞雙手馬上捂住孩子的嘴。
這雙手的味兒實在是太沖了,李追遠眼睛都燻得要流淚。
外頭的牛福身子頓了頓,半側身,眼含深意地瞥了一下,隨後又繼續向外走去。
一直到人家出了壩子走遠了,劉金霞才鬆開捂著孩子的手。
“伢兒,現在,說吧。”
李追遠深呼吸了好幾下,開口道:“奶,那位爺爺背上,有沒有馱著什麼?”
劉金霞將自己的臉湊到李追遠面前,壓低了聲音,問道:“小遠侯,你是不是看到了什麼?”
李追遠搖頭。
他確實什麼都沒看見,只有感覺。
劉金霞蹙眉,問道:“小遠侯啊,昨晚三江侯去你家了是吧?”
“奶,我睡著了,不知道。”
“呵呵。”
劉金霞笑著點點頭,倒是沒再繼續追問,而是語重心長道:“小遠侯啊,記住奶奶一句話。”
“奶奶您說。”
“有些東西啊,就算你看到了,你也千萬別當著它的面表現出來,它要是知道你能看見它,說不定……就纏上你了。”
是因為這樣麼?
李追遠用力點了點頭:“奶,我記住了。”
“好了,和小翠侯去吃飯吧。”
“好的,奶奶。”
李追遠走到翠翠面前,翠翠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翠翠,走,吃飯。”
“好呀,嘻嘻。”
小姑娘臉上又浮現出了笑容。
等倆孩子進了廚房後,劉金霞坐在廳堂椅子上,神情凝重。
“媽?”李菊香手裡還端著那個臉盆,“小遠侯那孩子,是真瞧見了?”
“有時候,要去瞧一個東西,並不一定非得用眼睛。”
“怎麼會這樣?”
“這估計得問三江侯了,天知道他到底用過什麼手段瞎搞。”
“唉,希望孩子能好吧,這孩子我是真喜歡。”
“喲。”劉金霞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女兒,“怎麼,看上眼了,想收女婿?”
“媽,別開這種玩笑了,我不可能有這個心思,他是蘭侯的兒子。”
劉金霞這次罕見地沒責罵自己閨女“自賤”,而是寬慰道:“蘭侯那丫頭,也是打小就腦子好使,她這兒子,更是早慧得厲害,所以,真不適合當女婿。”
李菊香被逗笑了,問道:“媽,聽聽,你在說什麼胡話呢,聰明還出錯來了?”
“閨女,是你不懂。
你以前見過哪家伢兒昨兒個被髒東西祟上昏迷了,今兒個還能手拉手跟個沒事兒人一樣出來戲的?
你猜猜他曉不曉得大鬍子家出的事,你信他說的昨晚睡著了什麼都不知道?
呵,就說剛才,在這兒才又見了不乾淨的,現在就能安安穩穩地坐過去繼續吃飯了。
這伢兒已經不是一般的聰明瞭,他能很快就算清楚自己現在是個什麼情況,能自己調節好自己。
哪怕是這種……見鬼的事。
也就是他現在還小,帶著點細伢兒的稚嫩;
等他成年後,跟這樣的人過日子,真的是挺沒意思的,因為他只要看你一眼,就能把你看得透透的,你在他面前,根本就沒什麼秘密可言。
你甚至連和他撒嬌鬧脾氣都做不到,因為人家就是站得比你高,他是低下頭,全方位的俯視你。
冷冰冰的,沒人情味。”
“媽,你怎麼能這樣說一個孩子,我看人小遠侯真挺好的,又懂禮貌又乖巧。”
“那是因為他對誰都這樣,跟他媽小時候一個德性。”
“媽……”
“對啊,他媽不也離婚了麼。”
“你……”李菊香生氣了。
劉金霞還意猶未盡,吐出一口煙,繼續道:“他們娘倆這樣的人,就適合找那種一點自我都沒有,眼裡全是他們的對象。”
“媽,我還是去找三江大爺吧。”
“去吧去吧。”劉金霞擺擺手,“要是那三江侯磨蹭,就問他,要是真把漢侯最愛的外孫子給弄出毛病了,還想不想漢侯給他養老送終了。”
李菊香快步將盆裡的汙水倒掉,騎上三輪車就出發了,她是真的不想聽自己母親再聊這些。
劉金霞掐滅了手中菸頭,打了個呵欠,慢騰騰地走向廚房。
倆孩子已經吃完飯了,劉金霞看見平時不做家務嬌生慣養的孫女,主動搶著在收拾碗筷擦桌子,
還不停地說:“遠侯哥哥,你快放下,這些活兒我是天天做的。”
給劉金霞都聽笑了。
許是因為干係到自個兒養老送終的事兒,李三江這次一點都沒磨蹭,早早地坐著李菊香的三輪車過來了。
劉金霞讓李菊香帶倆孩子上樓看電視後,把李三江引進了自個兒辦公室。
“嚯,劉瞎子,你這兒弄得可真緊巴。”李三江拍了拍四周壘得老高的一口口木箱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剛從廣東那邊進完貨,準備改行做批發生意。”
“沒閒工夫和你廢話。”
劉金霞把今兒個的事包括牛家冥壽,全都說了出來。
李三江眼睛一瞪,問道:“那小遠侯怎麼能瞧見的?”
劉金霞深吸一口氣,捏了捏拳頭,最後還是強忍住怒火,反問道:“你他娘問我?”
李三江掏出煙,給劉金霞丟了一根,自己則拿著一根放在鼻下嗅著琢磨。
劉金霞拿起煙,將過濾那端對著桌面敲了敲,問道:“你昨晚到底做了什麼好事!”
“積德的事。”
“你……”劉金霞舔了舔嘴唇,問道,“大鬍子爺倆今兒個漂魚塘裡了,你是把那個死倒帶過去了?”
李三江沒說話。
“怎麼帶過去的?”劉金霞繼續套話,隨即,她像是想到了一個可怕的可能,音量都提高了,罵道,“你這挨千刀的老東西,不會讓小遠侯去引屍了吧?”
“咳咳……”李三江清了清嗓子,“劉瞎子,借個火。”
劉金霞將火柴盒直接砸了過去:“你真這樣幹了!”
“嚓……”
李三江目光挪開,抽起了煙。
劉金霞離開椅子,繞開桌子,走到李三江面前,唾沫星子直接噴到老頭臉上:
“活人走陽路,死人走陰路,你讓小遠侯去引屍,就是讓這伢兒走陰路,沾了鬼氣,你知不知道,他可能已經被你弄得能‘走陰’了?”
“走陰?”李三江愣了一下,隨即像是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哈哈,放你孃的屁,哪可能這樣弄一下就能走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