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很快,秦叔身上,出現了很多密集的類似妊娠紋的存在。
只不過,不是在他的肚子位置,而是均勻分佈在雙臂和雙腿處。
一套拉伸做完,秦叔停了下來,站在原地,調整著呼吸,耳下的血痕傷口,隨著呼吸頻率閉合開啟。
李追遠覺得,秦叔有些不一樣了,他的體格,發生了很明顯的變化。
“小遠。”
“嗯。”
“在岸上看好東西。”
“好的,叔。”
秦叔點了點頭,然後彎下腰,月光下,他開始了奔跑。
他跑得並不是很快,可身體動作卻極為協調,他跑到了河邊,縱身一躍,跳入江中後,瞬間不見。
像是一條迴歸江水的魚。
李追遠看了看已恢復平靜的江面,又看了看秦叔留在岸上的衣服。
他抬起手,輕輕拍了拍自己的額頭,等事情發生後,他好像才真的反應過來:
“真就……這麼下去了?”
李追遠起初是站著的,站了一段時間後,腿有些酸脹,他就坐了下來。
時間,不斷地流逝,秦叔已經下去很久了,江面上,也並未有什麼動靜,連個特殊的水泡都沒看見。
可自己現在能做的,也僅僅是等待。
李追遠打了個呵欠,他看向天邊,黑夜像件被洗了很多遍的衣服,原本的深色開始變薄,接下來用不了多久,就會泛白。
甩了甩頭,李追遠強行驅散著自己的睏意,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後,再次站起身,繼續眺望江面。
這次,他看見了動靜。
在江中心,似乎有一道身影顯現過,然後又消失,正當李追遠覺得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時,卻瞧見江邊,自江水中走出的秦叔。
他的身上,遍佈著觸目驚心的傷口,不少傷口裡還呈現出黑色,流著膿汁。
最可怕的是胸口上的那一道,深長得幾乎可以看見裡面的白色骨頭。
可秦叔卻完全像是個沒事人一樣,他蹲在江邊,開始用江水清洗自己的身體。
李追遠把衣服抱了過來,近了後,他在秦叔傷口處,看見了很多還嵌在裡面的長指甲與牙齒。
看到這些,甚至可以想象出那群東西,是怎麼衝到他身上對其進行瘋狂撕咬的。
同時,李追遠留意到秦叔的目光裡,帶著明顯的慍怒。
叔在生氣啊。
“叔,怎麼樣了?”
“不怎麼樣。”
“失敗了?”
“本來快成功了的。”秦叔一邊說著一邊自己伸手抽出一根長指甲。
“然後呢?”李追遠站在秦叔背後,伸手抓住一根刺入後背的手指,用力拔出後,這手指居然還在動,明明是人的身體部位,感覺卻像剛切塊的蛇。
李追遠將手指丟在地上後,它依舊在向江水方向蠕動,血紅的指甲蓋,泛著詭異的光澤。
“砸了它。”秦叔說道。
“好。”李追遠撿起一塊石頭,用力砸了下去,手指變形了,卻依舊在蠕動,連續使勁砸了好幾次後,它終於爛掉了,也停歇了。
“呼呼……”李追遠喘著氣,他有些不願意再低頭看那一灘血肉模糊。
“吧唧!”
秦叔又從身上拔出一根手指,丟到了李追遠面前,意思很簡單。
李追遠只能重新舉起石頭,繼續砸。
要是此時有早起的人經過這裡,隔著老遠看到這一幕,怕是會認為這是一幅父子溫馨圖。
只是把身上嵌入的髒東西清理完,秦叔就拿起衣服穿上了。
“叔,傷口……”
“回去讓你姨來處理。”
“哦。”李追遠點點頭,又問道,“叔,白家鎮是不是就在下面?”
“你居然知道這麼多?”
“都是亮亮哥告訴我的。”
“嗯,是在下面。”
“那叔你剛剛去的就是白家鎮?”
“我進去了,原本事情都快辦成了,但……”
“但怎麼了?”
“回醫院你就知道了,你那個大朋友啊,真是讓人刮目相看,是個狠角兒,真的,太狠了。”
李追遠聽出來了,秦叔很生氣是因為事情沒按照他的想法辦好,而導致這一結果的人,好像是薛亮亮。
“上車。”
“叔,你還能開車麼?”
“那你來開?”
李追遠聽話地上了車。
摩托車行進到郊區一處民房前時,秦叔先停下車,走上壩子從晾衣繩上取下一件外套披在了自己身上,又把錢夾在繩上。
他身上傷太多,只穿背心遮不住,估計都進不了醫院。
車駛入醫院,秦叔停了車。
李追遠下車時問道:“叔,那白家鎮以後還會繼續搞事麼?”
那些白家娘娘們,簡直就是陰魂不散,李追遠真怕過陣子再蹦出來一個。
“會消停很長一段時間,因為最大的那尊白家娘娘,已經發下話了。”
其實,比起身上的傷勢,白家這件事的結果反而更讓秦力感到頭疼。
自己的任務是去把白家一巴掌抽回去,可這巴掌剛抽到一半,餘下那一半,卻怎麼都抽不動了。
他還得想著回去後,該怎麼向柳玉梅交代。
“秦叔,柳奶奶只是今天心情不好,但現在已經一夜過去了,我覺得,睡了一覺後,柳奶奶應該也平和了。”
秦力點點頭,他覺得男孩說得很對,他也聽出來了,男孩是在安慰自己,不過,對男孩的這種表現,他已經開始習慣了。
“走吧,小遠,上去看看你朋友,看完我們就回家。”
“好嘞。”
走上樓,回到病房,恰好看見羅廷銳端著熱水瓶出來:“你們回來了啊,正好,亮亮先前醒了,不過又睡過去了,你們先幫我看一下,我去接一瓶開水。”
李追遠走進病房,看見薛亮亮已經被撤去了儀器,整個人也不再是昏迷,而是熟睡。
“叔,他沒事了吧?”
“他事大了。”
“什麼?”
“等他醒了你自己問他吧,我去樓下買點繃帶。”秦叔站起身離開了病房。
這時,熟睡中的薛亮亮一邊磨牙一邊說起了夢話:
“兩年?兩年不行,起碼三年。我只能保證,每三年會來看你一次。”
薛亮亮抱著被子翻了個身,又繼續夢話:
“我們不會有孩子吧?”
聽到薛亮亮的話,李追遠臉上浮現出震驚,他似乎拼湊出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可就因為太過離譜,讓他覺得肯定是自己想錯了。
這時,薛亮亮似乎睡醒了,他看向站在病床邊的李追遠,李追遠也在看著他。
少頃,薛亮亮收回視線,坐起身,後背靠在病床上,神情呆滯,整個人像是剛剛遭遇了重大打擊。
李追遠從床頭櫃上拿起一個橘子,默默剝著。
終於,薛亮亮開口了,他語氣落寞,帶著濃濃的悵然與蕭索:
“小遠,告訴你一件可怕的事兒。”
“嗯,哥你說。”
李追遠剝好了橘子,取下一塊橘肉,送到薛亮亮嘴邊,薛亮亮張口吃下,隨即,原本悲傷無比的神情又增添出了一抹酸澀。
薛亮亮張著嘴,一時說不出話,因為好不容易醞釀出的情緒被硬生生打斷了。
他剛重新調整好,正欲開口,卻見李追遠將第二塊橘肉送到他嘴邊。
“小遠,你也吃。”
“不吃,酸。”
“那你……”第二塊橘肉被送入口中。
薛亮亮眼眶裡流下了淚,一邊咀嚼一邊帶著顫音開口道:
“小遠,哥哥我結婚了。”
“恭喜。”
李追遠又拿起一塊橘肉,遞過去,這次薛亮亮沒抗拒,吃下橘子,也不知是酸的還是真情流露,他的淚水鋪滿了臉。
“你嫂子人還挺好的。”
“人好就行。”李追遠附和著點頭,“我爺爺對我們說過,找對象主要是看人品和性格,其它的,比如長得多好看以及是死是活,都不重要。”
薛亮亮一臉苦相地看著李追遠,嘴巴又接下塊橘肉:“你爺爺還挺開明。”
“嗯。”
李追遠此時終於弄通順了邏輯,秦叔負責在前線戰鬥,薛亮亮則負責桌前談判。
自己和秦叔一路從村裡趕來,到醫院再到江邊,一步步地對它施加著壓力,這也就使得薛亮亮那邊,能夠得到越來越好的籌碼,對方也在不停地讓步。
這一點,薛亮亮本人並不知情。
結果秦叔都快打到它老家,眼瞅著就要徹底解決問題了,薛亮亮卻覺得自己已拿到最好的談判結果,簽字蓋章。
他但凡再多堅持一會兒,這婚,就不用結了。
也難怪秦叔會生氣,自己在前頭正拼命廝殺著呢,眼看著就要功成,結果己方這裡先求和了。
所以秦叔離開病房去買繃帶了,估計這是藉口,大概是繼續留在病房看著床上躺著的這位,會忍不住想一拳捶死他吧。
李追遠不忍心告訴亮亮哥這個真相,這會比手中剩下的半個橘子,更酸澀無數倍。
木已成舟,既成事實,那還是勸勸他看開點吧,儘可能挑點高興的事問問,也讓他內心疏鬆些。
“哥,要彩禮麼?”
“這倒不用。”
“挺好,自由戀愛,新式婚姻。”
“其實,你嫂子還想給我彩禮的。”
“看,多好,別人都羨慕不來呢。”
“但我堅決不要。”薛亮亮挺著脖子,如同一隻驕傲的小公雞。
“嗯,我亮亮哥最有骨氣了。”
“那是,我才不做上門女婿。”
“佩服。”
“我跟你嫂子說好了,她也同意了,我以後只需要三年回來看她一次,其它時候,隨便我去哪裡,也隨便我去做什麼。”
“真好。”
李追遠忽然意識到,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他可是薛亮亮,一個內心無比強大的人,不管遇到再難的事,他都不會想不開,反而能很快地完成自我調節。
要不然,你無法解釋這話語裡,莫名出現的得瑟炫耀味兒,別人能苦中作樂就已足夠堅強,亮亮哥卻能把苦化作糖水。
“不過,小遠啊,我也是退了一步的。”
“哦?”
“我答應她了,第二個孩子跟她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