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潔滴小龍 作品

第二十八章

 “叔教訓的是。”豹哥拿起筷子,在手裡翻轉著。

 李追遠察覺到,豹哥生氣了。

 作為鎮上的混混,哪能允許別人這樣指著鼻子教育自己,擱以往,甭管你是老是幼,早直接動手教訓了。

 可現在,他在忍。

 趙興主動接過話茬:“我說叔……”

 “呸,你個伢兒才多大,看起來至多也就二十吧,也叫我叔?”李三江手指指向靈堂,“這老趙,也就只夠著喊我一聲叔,這還是我不跟他計較呢,你年紀和這今兒走的正角兒,差不多大吧。”

 見李三江扭頭去看靈堂上的遺照,李追遠生怕暈乎乎的太爺瞧見後,意識到桌上這位燈下黑的是誰。

 他趕忙拿起酒瓶給太爺倒酒,且故意將酒倒滿後溢出。

 “哎哎哎,夠了夠了,可惜了,糟蹋酒了。”李三江視線被迅速拉回,一邊扶好酒瓶,一邊低下頭對著酒桌塑料紙上溢出的那灘酒水就是“吸溜”一口。

 “是我手抖了,太爺。”

 趙興和豹哥對視一眼後,重新改口:“大爺,我們哥倆,想求您一件事兒。”

 “先說說看。”

 “石港鎮上的老蔣,欠我們哥倆一筆賬,一直拖著不還。”

 “老蔣?”李三江輕拍自己的前額,努力透過酒勁讓自己去回想,“聽著有點耳熟啊,啊,是石港鎮上開唱歌房和浴室的那個老蔣麼,這傢伙在那一帶老有名了,聽說早年是做土方生意起家的?”

 “對,就是他。”

 “那可就難辦嘍,他欠你們錢,你們幹嘛自己不去找他要啊,有欠條麼?”

 “我們這不是被他抓著把柄麼,還真不方便去見他。”

 “哎,這樣的事,我可管不了。”李三江趕忙搖頭,“咱也不是啥大人物,就一河裡撈漂子的,哪幫得動這種事。我要有這能耐,至於現在還出來接活兒麼,不早在家躺著享福了。”

 “他家裡池塘中央有一口缸,缸裡有一塊大太歲,是他很多年前從河裡撈上來的,就因為被他騙著吃了那東西,弄得我們哥倆現在很難受。

 不敢去找他不說,還得繼續在他手底下做事。”

 “啥太歲喲?”李三江聽得雲裡霧裡,“是毒藥麼,他給你們倆喂藥了?”

 “我們只求您,能幫我們把他家那缸太歲給毀了,是燒是拿是埋是丟,都可以,只要別讓那一缸東西繼續留他家。”

 “我說,你們到底在說啥?這不是讓我去偷東西麼?我這都一大把年紀的人了,哪能去幹這種事,你們找錯……”

 趙興從桌下,一沓一沓地不斷掏出大團結,總共掏出九沓。

 每一沓錢都是嶄新的,用白紙捆著。

 李三江嚥了口唾沫,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李大爺,您只要答應幫忙,這些錢,就都是你的了。”

 李三江端著酒杯的手,已經在顫抖了,要知道,他當初可是為了錢,在明知牛家有髒東西卻依舊拖著受傷的身子去了的。

 只是這次,哪怕喝醉了,李三江也依舊強行低下頭來,同時將手中酒杯重重往桌上一磕,擲地有聲道:

 “不做!”

 緊接著,李三江用手不斷拍打著桌面,罵道:

 “兩個瞎了眼的小逼崽子,就以為你家爺爺是那種為了錢就願意去做偷雞摸狗事兒的人麼,呸!”

 豹哥和趙興都是一愣,隨即二人臉上開始浮現出青色,這是發怒的徵兆。

 周圍的空氣,也冷了下來。

 連在旁邊蹲著幾乎睡著的潤生,也不由打了個哆嗦。

 李追遠開口問道:“那老蔣,犯過什麼事麼?”

 見二人將目光投向了自己,李追遠解釋道:“我是想幫我太爺,問問清楚。”

 趙興搖了搖頭,他不知道。

 豹哥說道:“我見過,那口缸子下頭的池塘淤泥裡,埋著一個人,是老蔣的仇家,姓周。”

 “啥,還殺人咧?”李三江聽到這話,酒意立刻消去了一點,不過他的第一反應就是,“你他孃的讓我去殺人犯家裡偷東西?”

 趙興看向豹哥,問道:“你什麼時候見過的?”

 豹哥回答道:“因為是我幫他埋的,老蔣說屍體埋在那兒,能滋養太歲。”

 趙興詫異道:“原來,你老早就幫他做事了,你不早點告訴我,要不然我也不會那麼慘。”

 豹哥冷笑一聲:“你忘了麼,我們是前後腳走的。”

 “也是,還真忘了這茬了。可惜了,我這家當啊。”

 趙興很是惋惜地看向四周,他家裡條件好,自家爹有本事掙錢,所以他本可以繼續享受生活,哪天玩夠了,想正經娶媳婦兒了,十里八村的還真沒他爹拿錢砸不下來的親事。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正是因為他爹太會掙錢了,才導致他這個福薄之人,過早消受不起。

 李三江正準備再說些什麼,卻忽然胃裡一陣翻騰,側身開始吐了起來。

 李追遠幫他拍著背,餘光則繼續關注在豹哥和趙興。

 豹哥催促道:“答不答應,快點給句準話,看在我老婆面子上,我不想讓你太難看。”

 李三江剛吐完,歇著氣呢,聽到這話,不解地問道:“我和你老婆有什麼關係?”

 問完,李三江又開始吐了,這次吐得比先前更厲害,整個人都躬著身子,側躺在長凳上。

 李追遠繼續給李三江拍著背,說道:“能幫我們就儘量幫,錢就不要了,做不成也不賴我們,行嗎?”

 這時,原本還勉強能算有個人樣的兩個人,此刻忽然全部直挺挺地坐在座位上。

 面色鐵青,皮膚上顯露出一塊塊的屍斑,那雙眼眸,更是徹底被白色所填充。

 他們嘴唇快速開啟又快速閉合,像是在說話,卻聽不清楚聲音。

 李追遠努力想去再聽一點有用的訊息,哪怕是威脅的話語,可事與願違,他真的半點都聽不懂,只覺得耳朵邊像是有無數只蒼蠅在“嗡嗡嗡”。

 這是怎麼回事?

 剛剛不交流得挺好的?

 是他們出了什麼問題,還是自己這邊出了問題?

 “啪!”“啪!”

 兩雙筷子整齊插在了二人面前的飯碗上。

 二人嘴巴還在不停快速抖動,依舊什麼都聽不清楚。

 可一眨眼,二人就站起身;

 再一眨眼,二人就離開了座位;

 第三次眨眼時,二人就離開了棚子。

 等李追遠再定睛看去時,發現二人已出現在了遠處的田地裡,身影十分模糊。

 然後,二人就徹底消失不見了。

 可是,到頭來,李追遠還是沒能明白,自己說的那個方案,那兩人到底認不認?

 不過,大概率,應該是不認的,要不然他們臨走前,就不會說出那麼多的話,雖然一個字都沒聽懂,但字數挺多。

 至少,不會是簡單的“好的,再見”。

 李追遠看向李三江,卻發現李三江居然已經躺在長凳上睡著了。

 是什麼時候睡的?

 好像是那兩個傢伙,說話自己聽不清楚時。

 “潤生哥。”李追遠去推了推潤生。

 “啊,吃好了麼?”

 潤生伸了個懶腰,他剛真的睡著了,夢裡忽然覺得有點冷。

 “嗯,太爺喝醉了,潤生哥,你把太爺背起來吧。”

 “好嘞。”

 潤生起身,先抓住李三江胳膊,然後順勢一甩,李三江就被他以很標準的姿勢背起。

 確實很標準,標準的背屍姿勢。

 李追遠則將目光看向桌子中央的那九沓錢上,伸手拿過來,用手電筒照上去。

 原本的大團結,在此時居然變成了冥鈔。

 “走了不,小遠?”潤生問道。

 “再等等。”

 李追遠從李三江口袋裡摸出火柴,然後把桌上的冥鈔拿起,來到靈堂前,那裡有個早已熄滅的火盆。

 將冥鈔放進去後,李追遠將其點燃,撿起旁邊燒焦一半的木棍,給它翻了個面以確保充分燃燒後,李追遠對著遺照說道:

 “你落下的錢,都還給你了。”

 不管事情最終怎麼樣,和這種髒東西先儘可能地斷掉關係,這總不會錯。

 做完這些後,李追遠往回走,經過那張酒桌時,手電筒掃到了先前豹哥和趙興所坐的位置,當即出現了異樣的反光。

 他上前仔細看了一下,是水漬。

 不顧噁心,用手指摸了摸,很油膩。

 手電筒再往椅子下面照了照,發現在椅子下面,水漬已積攢了一灘,像是剛下過了一場小雨。

 因為這裡地勢不平,所以先前水漬並未向自己和太爺所坐的位置流淌。

 “溼的,這麼多水……”

 李追遠馬上按照記憶,去探尋之前幾次眨眼,那倆人所停留的位置。

 一灘水,

 一灘水,

 兩雙能看見腳印痕跡的水漬。

 第四處在田地裡,李追遠就沒再下地去找了。

 此刻,聯想到那二人說的,那口養太歲的缸是放在池塘裡的,而且池塘下面還埋了一具屍。

 以及,那二人對那水缸中太歲的畏懼,明顯像是被掌控著。

 李追遠的目光逐漸沉了下來:

 “你們兩個,不會和死倒有關係吧?”

 潤生扭頭過來,正欲再催催,卻在看見此時拿著手電筒站在原地的李追遠後,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話語在嘴裡卡住了,不敢說出來。

 因為他忽然覺得,眼前的這個小遠,好陌生,也好嚇人。

 越是心性純粹質樸的人,往往對外界的感知最為敏銳,明明周圍人都對覺得李追遠很乖巧懂事,都誇他喜歡他,可潤生自從第一次來李三江家時,主動上了一次二樓,之後就再也沒上去過。

 家裡其他人都以為那是因為女孩在那裡,而女孩不喜歡接觸外人。

 可唯有潤生清楚,比起那個女孩,他更怵的是小遠,他不敢去打擾他,除非他主動找自己。

 李追遠抬起頭,潤生馬上扭回頭,不敢對視。

 “走吧,潤生哥,我們回家。”

 “嗯。”

 深夜的田間小路上,潤生揹著李三江在前面走著,後面跟著一個男孩。

 男孩半眯著眼,低著頭,行走時,雙手輕輕攥著。

 李追遠現在很生氣。

 因為他再一次地,感受到了這種無力感。

 之前,他也不是疑惑過,自己碰到這種事情的頻率,是不是有點太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