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潔滴小龍 作品

第二十九章

 福運雄厚的人,往往能逢凶化吉、否極泰來。

 按照柳奶奶的說法,把事情看得簡單一點,那太爺就是太爺,一個思源村很普通的撈屍人。

 某種程度上,山大爺在業務能力上好像比太爺都更專業。

 也因此,福運作用在太爺身上時,會顯得很弔詭。

 因為太爺本身真正會的東西並不多,太爺的那些器具也都是些沒用的架子貨,沒有足夠的承載物,那所謂的好運氣在呈現時,就會難以合理化,反而會越來越過分和離譜。

 比如上次在牛家冥壽上,劉瞎子和山大爺都被蠱惑心智,落得那叫一個狼狽,可太爺居然靠在那裡睡著了,一點事都沒有。

 再比如前天晚上的那場喝酒,太爺恰到好處地喝吐了,然後睡了過去,第二天,就覺得自己只是做了一個夢。

 最近的,就是剛才,自己和太爺面對面,當自己正式陳述前天晚上酒桌上的事情時,太爺根本就沒聽進去,認為自己在調皮編瞎話。

 這其實已經顯得很不合常理了,再怎麼樣,都不該是如此武斷的態度。

 偶爾一次能理解,次次都這樣,就不單單只是巧合。

 所以,他在躲避?

 不,是它,在影響太爺去躲避,去尋求一個最安全的過渡。

 太爺不是傻,也不是在裝傻,而是冥冥中有一隻無形的手,在特定時候會去撥弄他,這才讓他的行為,看起來有些傻。

 以這個邏輯,去反推之前發生的那些事情,似乎就都能解釋得通了。

 為什麼自己一會兒覺得太爺深不可測一會兒又覺得太爺有些不靠譜,為什麼劉瞎子和山大爺總是對太爺流露出那種恨得牙癢癢卻又無可奈何的態度,他們與太爺都相識幾十年了,怕是真如柳玉梅所說,麻木了,也認了。

 李追遠難以想象,一個人的福運,竟然能好到這種程度。

 他忽然記起來,自己曾給太爺算的命格,那是自己的第一次嘗試,以面相結合推演,結果給太爺算出個全部顛倒的批語。

 那次真的是讓自己深受打擊,第一次體會到了學習上的挫敗感,可要是自己其實並沒有算錯呢?

 畢竟,之後自己在給薛亮亮、趙和泉他們這些人看相後,都很快得到了正確印證。

 可要是自己沒給太爺算錯,那太爺的福運到底得有多深厚,才能把這命格完全覆蓋……乃至顛倒?

 李追遠問道:“那太爺,自己就沒懷疑過麼?”

 柳玉梅拿起一塊點心,輕輕咬了一口,回答道:

 “誰會因為一輩子無病無災日子過得瀟灑舒服,還常在河邊走卻從來不溼鞋,就去主動懷疑自己這方面有問題,一定要去挖掘和反思自己過得這麼順的原因,挖掘出來這秘密後怎麼樣呢,改回去麼?他有病啊?”

 李追遠意識到,自己確實問了一個很蠢的問題,誰會覺得自己運氣好是一種病?

 不過,他很快就又想到了一件事:“那這些錢,會用在其他人身上嗎?”

 “什麼意思,你也想撿錢?”

 “不是,我只是打個比方。比如,這錢的作用,會影響到我麼?”

 柳玉梅抿了抿嘴唇,目光閃爍,她似乎想回避這個問題。

 李追遠則繼續道:“有好幾次,撿到髒錢時,我第一反應都是想瞞著太爺,不告訴他真相,也都是過了好一會兒後,才醒悟過來不該瞞著他,可等真的告訴他關於髒錢的事時,太爺每次又都不信。

 太爺不信,我現在能理解了;那前面我的反應變化呢,這裡是否有受到影響?”

 “想要我告訴你麼?”

 “想,柳奶奶。”

 “但我怕你會後悔知道。”

 “怎麼會呢。”

 柳玉梅指尖在茶杯邊緣輕輕摩挲,目光落在男孩剛拿出來的那張紙幣上:

 “有些東西,早已在暗中,標註好了價格,也完成了交易。”

 李追遠心神當即一震,他不敢置信地看著柳玉梅。

 柳玉梅繼續道:“你說,自打你被你太爺接到家裡住後,你和潤生他爺爺,有什麼區別?”

 李追遠目光發愣地盯著地面,腦海中快速浮現出過去各種事情的串聯。

 太爺不惜拖著還受傷的身體也要去牛家掙錢,最後是自己去和貓臉老太溝通,幫貓臉老太設計了復仇計劃,也讓貓臉老太“死於”太爺的桃木劍下。

 太爺被邀去九圩港給英子外公外婆驅邪,自己則去了河工,然後和薛亮亮一起染上了斑,最後前往人民醫院後與太爺相遇。

 接下來,真正處理掉白家鎮事件的兩個關鍵人物,薛亮亮和秦叔,都是自己找來的,而太爺,就是回家睡了個覺。

 前天晚上,太爺和那兩個不是人的傢伙喝酒到深夜,最後,太爺以為是做了個夢,潤生沒看見,全程目睹這件事的,只剩下自己,然後自己顧不得休息連夜趕工製作器具,準備反擊。

 這三件事,都和太爺有直接關係,但最後的處理人,似乎都是自己?

 那這樣看來,自己和山大爺,確實沒什麼區別。

 “我知道,你小子,似乎能看見髒錢,告訴奶奶,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李追遠回憶起來,是遇到小黃鶯後開始的……不,確切的說,是在太爺帶領下,自己給小黃鶯帶陰路後變得更明顯也更劇烈的。

 在《正道伏魔錄》裡,自己身上表露出的這一特徵,和“走陰”很像。

 活人身上沾了太多陰間氣息,陽間路和陰間路,就容易走混走岔,看見那些本不該見到的東西,書上還特意標註:心思深沉者尤重。

 李追遠抬頭看向柳玉梅,沒回答她上個問題,而是問道:“所以,這就是秦叔要回鄉離開這裡的原因?”

 “髒錢,總得有地方去花,要麼埋著頭,把自己當做個普通人,要麼,就等著被莫名其妙地推出去扛災頂事。

 我知道你小子,這些日子一直在看什麼書,你小子對髒錢這一行,可是痴迷得很吶。”

 “柳奶奶,你今天為什麼要特意告訴我這些?”

 “因為你這小子,腦子好使,就算沒師父教,光自己看書,學東西也快得驚人。我怕我再不提醒你,可能用不了多久,你就會想辦法把你太爺的那個,給破了。”

 “可是,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不是我需要關心的,我只知道,你小子可能很快就有做成這件事的能力,我還得繼續帶著阿璃在這兒住下去呢,可不希望你破了這裡的景緻氛圍。”

 “能破掉麼?”

 “能。”柳玉梅肯定地說道,“再怎麼有錢,碰到真正的硬茬子,錢也就沒用了,他李三江的錢,也就在這鄉鎮小地方夠擺個譜。這是其一。”

 頓了頓,柳玉梅繼續道:“老人年紀大了,一直按照自己的習慣節奏生活著,誰要是把這個節奏給打亂了,那麼老人自己也就亂了,有可能本可以繼續長壽的,卻落得個沒多久好活的結局,這是其二。”

 “那我剛剛……”

 “你太爺本就是真糊塗中的難得糊塗,你這小子卻想著叫醒他,給他強行掰正過來,這本就是對他生活習慣的一種破壞,只不過你還沒成功而已。

 要是等你學習了更多知識,掌握了更多能力,展現出更高的水準,不再僅僅是口頭上說說,那就真可以把他給掰正回去。

 所以,你知道該怎麼做了吧?

 老小孩老小孩,人老了就和小孩子一樣,你就多哄哄他吧,這不正是你這小傢伙最擅長的麼?”

 李追遠雙手捂住自己的臉,緩緩揉搓。

 柳玉梅一邊抿著茶一邊留意著男孩的反應,等男孩雙手離開面頰,在自己面前的,又是一張乾淨可愛帶著童真笑容的臉。

 讓她都忍不住想伸手去捏一捏這臉蛋,可感性與理性,在此刻發生明顯的矛盾。

 “柳奶奶,潤生哥呢?”

 “他大早上就下地拾掇花生了,應該快回來了,你要做什麼?”

 “我訂做了些東西,要讓潤生哥陪我去取回來。”

 “然後呢?”

 “然後當然是去做我要做的事。”

 柳玉梅坐起身子,湊近男孩,仔細盯著男孩的眼睛:“你還要繼續做下去?”

 “不然呢?”

 “你就不難受,不委屈,不害怕麼?”

 “不啊,我只知道,太爺是真疼我。”

 哪怕,自己似乎就是在替太爺擋災。

 但,首先這條路是自己選的;其次,每次都是自己主動對太爺的關心,自願做出的抉擇,沒人在脅迫自己。

 最重要的是,太爺本身,並不懂這些,他是真的稀罕自己這個曾孫子稀罕得不得了。

 就算一切都標註好價格完成了交易又怎麼了?

 他李追遠,樂意。

 李三江,依舊是李三江,哪怕知道了這些事,李追遠對太爺的態度觀感依舊沒有變化,不,還是有點變化的,自己以後能心安理得地哄著他了,小孩去哄老小孩。

 柳玉梅努力觀察著,她想要從男孩臉上看見哪怕是一丁點的額外情緒,但她沒有成功。

 可是這……怎麼可能?

 就算是親生父母子女之間,涉及到這種事,哪怕沒立刻翻臉,也必然會生出膈應。

 可眼前的男孩,卻在瞬間,只留下幾條最簡單的邏輯,將一切沒必要的情緒扼殺個乾乾淨淨。

 這太可怕了,這孩子,骨子裡是沒有感情的麼?

 “有件事,奶奶想問你,就是那次家裡紙紮漏雨全毀了的那次,你太爺不是受傷得厲害麼,在那之前,他做了什麼?”

 李追遠眨動著自己清澈的大眼睛,搖了搖茶壺:

 “奶奶,茶喝光了。”

 “那就再泡一壺。”

 “喝不下了,已經撐了。”

 李追遠輕拍自己肚子,站起身,收拾起茶具。

 恰好這時,潤生扛著鋤頭回來了。

 “潤生哥,陪我去老木匠家取一下東西。”

 “好嘞。”

 潤生走到井邊,打了桶水衝了一下腳,然後推著板車跟在李追遠後面來到老木匠家。

 老木匠早就等著了,東西也都做好了。

 “爺,工錢的事我太爺說過陣子他來結。”

 “結個屁的工錢,這算是老頭子我提前給三江叔的坐齋封利了。”

 “那您最好找個本子寫下來,怕時間久了您就忘記了,您長命百歲。”

 說完,李追遠對老木匠認真鞠了一躬。

 “嘿嘿,你這細伢兒,哪裡學來的這些道道,嘴巴倒是挺甜的。”

 老木匠從口袋裡拿出一個早已準備好的紅包,遞給李追遠:“來,拿去買糖吃。”

 “沒給您錢呢,怎麼還好意思收您的錢。”

 “一碼歸一碼,上次你來得突然,爺爺我也沒來得及準備,晚輩第一次上門,本就該給的,這是規矩。”

 “謝謝爺爺。”

 李追遠收下了紅包,那邊潤生已經把東西都搬上了車。

 回到家後,李追遠和潤生一起把東西搬去二樓。

 讓李追遠感到詫異的是,洗過澡換了一身衣服的阿璃,居然等在自己房間裡。

 等製作好的東西被搬進來後,她就很自然地開始組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