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還喝茶麼?”
“不了,才用了早飯,喝太多茶傷胃。”
“那你去找阿璃頑吧。”
“好的,奶奶。”
李追遠起身,將《柳氏望氣訣》收入書包,走出書房。
“咦,小遠,你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劉姨剛收拾好廚房做好餐廳衛生。
“我有點累了,柳奶奶明天再繼續教我。”
“哦。”劉姨不太信,但還是招手道,“來,你與我過來,把衣服試穿一下。”
李追遠被劉姨帶進一樓客房,試穿新衣服,有四套,不復古老套,卻也不過分張揚,穿在身上得體大方。
而且,不僅每一套衣服都對應著一雙鞋,還有手錶手鍊掛墜等配飾。
“劉姨……”
“曉得,鞋子衣服你帶走,其它的就放這兒吧。”
“好的,劉姨。”
“怎麼樣,感覺合身舒服不?”
“很合身,劉姨,你的眼睛就是尺。”
“呵呵,這套就穿著吧,身上穿來的衣服鞋子留下,我給你洗刷好了下次你再帶走。”
“謝謝劉姨。”
“來,坐下,我給你頭髮裁剪一下,有點長了。”
劉姨將少年按在床上坐下,然後拿起一匹白布繫上少年脖子,又取出了梳剪。
“劉姨,你怎麼什麼都會?”
“那可不,老太太的吃穿住行,可都是我伺候的。”
一頓流利地快速梳剪。
劉姨把著少年的頭,示意他看向櫃鏡。
“怎麼樣?”
“手藝真好。”
“是你小子自己底子好,聽李菊香說過,你爸當初被你媽帶回村時,用現在電視和報紙上的話來講,就是個奶油小生。”
時下奶油小生指的是面容白淨且眉宇間有英氣的年輕男子。
“嗯。”
李追遠應了一聲,他已經很久沒見到父親了,和李蘭離婚後,父親就去參加了地質科考隊,現在應該……很粗糙了。
離婚對他的打擊很大,他現在應該是在刻意迴避著這個家,再加上北爺爺的嚴令,他近年就沒有來看過自己。
李追遠並不怪他,反而很理解,作為北爺爺北奶奶的幼子,父親其實一直過得都挺順遂安穩,然後他遇到了李蘭。
自己還能和李蘭互相扒對方人皮玩,鬥個旗鼓相當;
父親則完全經歷了李蘭從病情惡化到徹底崩壞的整個過程,其所承受的心理創傷,真的難以想象。
“對了,劉姨,我想問你一種戲服,還有一種香薰……”
戲服被譚雲龍當物證帶走了,李追遠只能儘可能地用語言描述。
“聽起來應該是鬼檀香,像是官將首。”
“官將首,為什麼我沒聽說過?”
“八家將呢?”
“這個我知道,起源於福州,是五福王爺幕府專責捉邪驅鬼的八位將軍。”
“官將首就源自於這個,各地風俗演變,出現了變化。”
“我明白了。”
一般這種風俗,會出現在地方廟會上,畫臉譜、著戲服、持法器,於隊伍中開路,為當
地驅邪祈福。
但這只是外在表現形式,比如自家太爺這種撈屍人,沒遇到死倒前,也會去給人家白事坐齋。
李追遠不禁回憶起,昨晚自己以震術逼退對方時,對方眼裡流露出的驚駭。
現在回味起來,似乎不是對這種特殊能力聞所未聞,而是沒料到自己能使出來。
“好了,上去找阿璃吧,讓阿璃看看。”
“那我上去了,劉姨。”
“嗯,去吧,另外三套我給你打包好放你書包裡。”
李追遠上了樓,昨兒個柳玉梅才說給自己定做衣服,今天就穿上了,顯然衣服早就提前做好了,這也從側面說明,老太太前些日子確實是一直在繃著。
劉姨走到書房前,推開門,驚訝地看見柳玉梅正低著頭,對著茶几上的一滴水珠,面露沉思。
“喲,您這是怎麼了,小遠這樣的孩子,也這麼難教麼,怎麼把您愁成了這樣?”
“阿婷,給我拿紙筆來。”
“嘖嘖嘖,到底是不一樣啊,當年您教我和阿力時,那可是又打又罵,說您這輩子就沒見過比我們倆更蠢的孩子,結果您現在教孩子都要提前備課了?”
“呵呵,我教他?”柳玉梅無奈地笑了兩聲,“是這小子在教我。”
“您可別嚇我。”
“嚇你作甚,拿紙筆來,我要重修第一卷。”
劉姨馬上將筆紙端來,邊親自研墨邊小心問道:“那孩子不是才拿回去看了一宿而已,真就到了這種地步?”
“那小子剛本想把第二卷也一併展示給我,我故意打了個哈哈,說自己累了,讓他明後日再彙報,實則是我怕一下子見太多了,來不及整理成卷。”
“得,那我和阿力對比下來,還真是蠢笨得可以,不過您不應該開心麼?您的心胸我可是知道了,不可能因為小輩過於優秀而讓您傷懷。”
“愁啊,小遠這孩子但凡沒這麼離譜,我也就尋著那點私心,給他收進柳家門第了,他現在這樣子,我反而不好意思這般做了。”
“那您這位秦家少奶奶,就要替秦家收人了?”
柳玉梅有些可憐巴巴地抬起眼,看著劉姨:
“我……真捨不得。”
“喲喲喲,不委屈不委屈。”劉姨主動伸手過來摟住老太太,“您也不怕這樣子被小輩們瞧見失了您威嚴。”
“現在頂著他秦家少奶奶的頭銜,還得為他老秦家考慮,真是把我給束縛著了。早曉得,老東西他們去渡江前,我就該跟他和離了的。”
“您這是說的什麼氣話喲。”
柳玉梅深吸一口氣,臉上多餘神情收斂,再度變得淡雅雍容。
劉姨也適時收回手,重新研墨。
“阿婷……”
“您說。”
“反正這小子學東西快,乾脆,讓他一人挑兩門得了。”
劉姨聞言,不由嚥了口唾沫,沒敢接話。
“說話呀。”
“這種事,哪裡是我能置喙的。”
“平日裡就數你話最多,也最沒大沒小的,現在怎麼啞巴了?”
“您拿主意就好。”
“倒也不是不可以,這樣我以後下去了,他們也挑不出我的不是,算了,他們靈都沒了,下去也見不著了。”
“這是大事,入門儀式不還有兩天麼,您再思量思量。”
“嗯,我再琢磨琢磨。”柳玉梅拿起毛筆,“再給我多拿些紙來,這小子悟出來的氣象,還真不太好描述,太過意會。”
“您先寫著,我這就給您去裁。”
劉姨去地下室,裁了紙端上來,一進屋,就瞧見柳玉梅已滿滿寫上了十張紙,最後一張紙也寫到末尾。
“這還是第一卷?”
柳玉梅沒好氣道:“這才是第一卷開頭。”
“那我以前看的,肯定是假的《柳氏望氣訣》,您整理好後,我也得看。”
“給你看,給你看,來換紙。”
“來了。”
停筆的功夫,柳玉梅輕輕揮舞手中的毛筆。
“紙換好了。”
“嘶……”
“您思路斷了?”
“不是,倒是忽然想到個新想法。”柳玉梅提筆,在新紙上書寫了一行字,字跡歪斜扭曲,不忍直視。
劉姨橫看豎看,最終還是搖頭道:“您這是寫的什麼,我完全看不懂。”
“好像這意境可以融入字跡裡,有種莫名的貼切。”
“那您這麼寫,就別想以後的人能看懂了,連寫的是什麼字都不曉得,哪裡去悟什麼意境。”
柳玉梅拿起紙,捲成團,隨手一丟。
“不對。”
“怎麼了?”
“要用這方式,得把二十四卷完整意境融會貫通,前後呼應,才能自成周天,初解一卷兩卷,斷不能做到如此寫意……”
“您是說?”
“這小子,一宿的功夫,就把這整本書給讀完了!”
“啪!”
老太太手中的毛筆忽地碎裂成粉,順著指尖緩緩落下。
柳玉梅腦海中,浮現出的,是當初在李三江家裡,她坐在壩子上喝茶,偶爾抬頭看向二樓露臺藤椅上坐著的男孩,那看書時翻動書頁的速度,比看連環畫還要快。
“要是他真的看我柳家的絕學都能如此之快,那過去這一年,這小子在李三江家裡,到底看了多少書?”
劉姨起初有些不理解,隨即面色一肅,看多少書是其次的,關鍵是少年看的那些書,很可能都是和《柳氏望氣訣》一個水準的。
柳玉梅緩緩開口:“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看書如吃飯,吃慣了好的,那些粗的,又怎麼可能繼續津津有味地嚥下去。”
書房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昨日,她們還能以調侃的口吻猜測李三江的地下室裡,可能真有什麼秘籍,現在,當現實擺在面前時,內心仍是無比震驚。
“呵……”柳玉梅笑出聲來,伸手撫額,“我現在好似明白了,咱們住李三江家,是為了蹭一點福運的。”
劉姨安靜地聽柳玉梅繼續往下說。
“但李三江的福運,好似就是專為給這小子,準備的!”
……
“唔,阿璃,這麼多木花捲其實夠了,暫時不用再刨了。”
阿璃手拿推子,先看了看少年,又低頭看了看腳下遍地的木花捲兒,情緒,有些低落。
這世上,哪怕是柳玉梅也無法具體理解阿璃的深刻情緒,但李追遠可以。
“阿璃,你是覺得柳奶奶的入門禮,拿不出手麼?”
女孩點點頭。
自己奶奶興高采烈地送人一本看過的書,而且是初版,自己能做的,只有再多刨些祖宗牌位來做彌補。
李追遠伸手,輕抹女孩的眉頭,希望讓它舒展起來。
“柳奶奶給我送什麼入門禮都不重要,這都是情意。
再說了,
阿璃醫生,
我還欠你柳家這麼多治療費呢。”
被當病人看待了這麼久,第一次被人擺在了“醫生”位置。
女孩的眼睛,瞬間亮了。
連帶著這窗簾拉起,不怎麼透光的房間,都變得比外面的日頭更加明媚。
見女孩開心了,李追遠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眉頭,藉著殘留的觸感,感知一下自己的人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