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冬 作品

第 46 章 宿命一戰




    所有觀者都忍不住退避半步,閉目不敢對視。



    清風徐來,殷殷有聲。



    說來奇怪,慕晚的刀名為吹霧,但卻是由她親手佈下的迷霧陣陣。



    而真正吹散迷霧的,是祁念一的風。



    滄浪劍第二式——晚來風急。



    雲上看臺的美婦人滿意撫掌輕嘆:“很多人學這一式時,只覺得風來需得驚而快,卻不知悽慘慢風才最是煞人,這小丫頭,年紀輕輕竟是已經領悟了劍意,了不起啊。”



    長鬚老頭也讚道:“後生可畏啊。”



    寧瑾在臺下低呼:“不僅是晚來風急,還有碧海潮生,小師姐又將這兩招連用了!這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臺上又是一陣令人眼花繚亂的兵刃相接,慕晚以右腿為軸,持刀斜指,卻將刀鋒向內,刀背向外,以刀背之勢騰身半翻,人與刀竟是旋出猛烈的風暴,直擊雲霄,令人全然無法靠近。



    光聽聲音,都讓人感覺三尺之外也能被這風暴之刃割斷。



    臺下有人遲疑道:“這、這是八荒提刀?”



    破魂刀第四式——八荒提刀。



    曾有刀客言,破魂刀法雖是幾乎所有刀客的基礎功法,但卻無人能使出八荒提刀這一式的真意。



    只因這一刀太決絕,卻又太茫然。



    刀客拔刀相顧,對準的卻是茫茫荒野。



    八荒六合,上下寰宇,無人不是敵,無人不可敵。



    八荒提刀,是一式根本沒有敵人的招式。



    這就是數百年來未曾有刀客能習得這一式真意的原因。



    但慕晚做到了。



    “原來八荒提刀,需得將刀鋒朝向自己。”



    觀者紛紛恍然。



    不是沒有人試圖用過這一式,但無一例外,都被刀鋒席捲而上的狂暴殺意自傷其身,根本無法控制住刀勢。



    刀勢乘風,青雲直上。



    勁瘦的黑衣刀客長臂一振,刀刃抖出上弦之月,血槽猩紅,像極了那日無望海的血月。



    她曾有過一段不欲人知的往事,那段往事甚至都稱不上悽慘,若是對旁人提起,也只會得到一句“你都已經是仙尊夫人,還有什麼好不滿意”的回應。



    只能稱得上無力。



    六合八荒,就好像她無論逃到哪裡,都沒有她真正的去處。



    蒼朮谷容不下她,劍魔宮不願容她,妖域擄走她後毀了她最後引以為榮的醫道,仙盟只不過是個幫兇。



    而滄寰,她不願留,也不敢留。



    滄寰所有人都在透過她尋找另一個人的影子,她原本想,就將這滿腔悲愴對準祁念一吧,對準那個已死的人,這樣她才能好過些。



    她總要找點出路發洩,不然終有一日會被自己逼瘋。



    但她又太理智,太清醒,清醒到不願去恨另一個同樣無辜的犧牲者。



    她如今的華服榮光,天下眾生的平靜生活,都是由那個人的生命換來的。



    她不敢,亦不願恨她。



    她提刀四顧,八荒六合,竟無人是仇敵。



    既無敵,又如何能落刀?



    如此,刀刃落下,斬得只能是刀客自己。



    這悽愴刀刃,只能斬向她自己。



    這一刀太過猛烈,刀鋒騰卷出雄渾風暴,肉眼看去,甚至連雲臺上方的空間都隱隱被割裂錯位。



    祁念一呼吸輕落,握劍的手又往後退了一寸。



    慕晚的決絕之心,她感受到了。



    慕晚拿出了最強的刀,那她也只能用出最強一劍,才能匹敵。



    祁念一周身靈力暴漲,向後退了半步,站定後將劍身平舉至身前。



    雲臺上,塵煙悄寂,眼尖的人發現,一道裂縫從祁念一腳下裂開,而後以呼嘯之勢迅速蔓延至整個雲臺,蜘蛛網般的裂紋密佈,懸於半空的雲臺,已經開始有碎裂的石屑掉落。



    黑紗之下,她金色的眼睛似有光芒閃過。



    整座南霄山脈,所有風聲都停了,蟲鳴鳥叫也都停下。



    觀者們聽見自己心臟的跳動,不知祁念一要做什麼,全都緊張了起來,只有在無望海見過她那一劍的人,才稍有了悟。



    雲上看臺,美婦人遠山眉擰起:“好可怕的劍意,我竟會因一個金丹境小丫頭的劍意而生出怖懼之心。”



    祁念一霎時睜眼,長劍高舉,非白劍身驟起雷光。



    白晝無月,唯有曜日灼灼。



    美婦人心有怖懼,也是自然。



    因她這一劍,只斬日月!



    天地雷動,竟有一瞬暗無天日,山崩海嘯般的劍風厲厲,竟向太陽而去。



    雲臺上霹靂聲不斷,劍風奔向曜日,同時將慕晚捲起的風暴刀芒一擊洞穿。



    這一劍,竟是連灼灼曜日都要暫避鋒芒。



    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中,裂痕遍佈的雲臺再也無法支撐,轟然倒塌,磚瓦靈礦從空中落下,煙塵四下。



    評判員和巡場人手忙腳亂地維持秩序。



    美婦人正欲出手救人,被長鬚老者攔住了。



    長鬚老者眼含笑意,伸手輕點。



    “且慢,你看看。”



    薄煙散盡後,日光堅強地從雲層中躋身而出,灑在南霄山脈。



    透過些微的光暈,將雲臺都打碎的兩人,凌空虛踏,刀劍相抵。



    世人覺得,刀烈,就烈在刀的一往無前。刀是單刃兵,刀鋒向前時,全然無需有後顧之憂。



    而身為百刃之君的劍,懷有雙刃。



    當一面劍鋒對敵時,另一面劍鋒指向的是劍者自己。



    這就讓劍者,更多了一份謹慎和仁善之心。



    手持利刃者,終有一日也可能會利刃加身。



    但此刻臺上的刀客,卻用刀背抵上對手的劍鋒,讓刀鋒面向自己。



    而劍者頭一次雙手持劍,她的右手有鮮血順著手腕滴落山谷,不見回聲。



    祁念一感覺到對方的氣力漸漸小了,但慕晚仍在用自己最後的力氣,握住長刀,壓向她的劍鋒。



    慕晚聲音低啞:“我一直、一直都很討厭……我自己。”



    祁念一說:“你要討厭我,也沒關係。”



    “我不想的,我不想討厭你。”



    慕晚最後輕輕一笑。



    那一刻,所有人都覺得,這個臉上有著猙獰疤痕的姑娘,笑起來也是這麼美。



    對面的力道驟消,慕晚雙臂垂下,意識混沌間,就要從空中墜落。



    巡場人急忙要去接,卻見祁念一歸劍入鞘後,將慕晚攔腰抱起。



    她心下五味雜陳,用了最強的一劍後,手臂也使不上力。



    悠然香味靠近。



    是一朵簪花,輕飄飄地,扔在了她的身上。



    祁念一茫然回身看去,人群之中,妙音笑得眼如彎月。



    遙遙向她扔來一朵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