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冬 作品

第 57 章 問心之戰




    謝天行思慮許久,沉聲道:“你這個問題,問得著實難為我。”



    兜帽之下,他的眼神有一瞬的悠遠。



    他似乎透過眼前這個人,看到了過去十幾年間,他,或者說他們之間的一切。



    世人只知他是滄寰首徒,天資卓絕,幼時就偶遇滄寰掌門,被掌門收為唯一的親傳弟子。卻無人知曉,他原本並不需要經歷這些苦楚。



    若讓他選,他更希望父母在側,他們一起在小漁村裡好好生活,而不是親眼看著父親為了給他和母親爭取逃命的時間,爆體而亡。



    謝天行聲音難得的沒了從前用作偽裝的慣常笑意,而是平靜到幾乎沒什麼波瀾。



    “說來諷刺,因為父親的遭遇,母親不同意我修行,我拿著父親給我留下的陣法圖,因為實在好奇,每日偷偷看。



    後來村裡意外遭逢了兩方修士的鬥法,母親被一記驚風陣誤傷,當即就沒了命。那時我才想,如果我早些修行該多好。”



    謝天行低笑起來,“驚風陣,只是一個驚風陣而已,連隨便一個煉氣境的陣師都能做到。



    但當時,我救不了她。”



    “你問我想要什麼?我所圖很多,但真正歸咎起來,其實也不過兩個字——活著,如此而已。”



    謝天行深吸一口氣:“到我了。”



    “我也同樣,是剛才的問題。”



    謝天行一字一句,擲地若有聲:“你想要什麼,你確定自己已經清楚了嗎?”



    其實在看到天命書的最開始,她也並沒有特別堅定的心。



    只是這一路走來,所見所聞,遭遇太多,全都化為堅硬的盔甲,保護她的心不受汙染影響。



    “我非常清楚。”祁念一平靜道,“你說自己所圖很多,我又何嘗不是同樣?”



    “我想要打破命運的桎梏,好好活著,不僅如此,我還想讓我身邊的人,三個師兄、師尊、堂兄,慕晚老蕭這群好友,滄寰的同門們,全都好好活著。”



    她說著,搖頭笑了下:“我其實比你更貪心,我還想要解決深淵的隱患,讓大陸上的老百姓不再為深淵所困擾,想為千年前慘死的白澤要一個公道,將當年的真相公之於眾。



    我還想要追求劍道的顛峰,去問問所謂的天道,何為飛昇?”



    “你看,欲是人性根本,我們修行,也並非是要完全滅人慾。相反,正是因為我們有所求,心中有所執念,才能支撐我們,證得大道。”



    “所以謝天行,我說我不明白你,是因為你似乎總是在同內心的欲.望掙扎撕扯。



    你一邊不斷地努力想要完成自己所想,獲得自己想要的,內心卻又無時無刻不在譴責自己,你累不累啊?”



    祁念一說這話過於清醒,也過於無情,一下將謝天行內心所有的偽裝全都撕扯下來。



    黑袍下,謝天行有些剋制不住地顫抖。



    他心中生出一些荒唐的無奈。



    原來不僅是幻陣,就連他心底最後這點遮羞布,在她眼中也無所遁形。



    “如今,你還敢說,你不想報父母之仇?”



    “你不想要強大到再無人能對你產生威脅?”



    “你不想要站上這世間最高的山巔,俯視群山低頭?”



    “既想,又為何不敢承認?”



    祁念一一連串的反問,讓謝天行無言以對。



    他喉結上下滾了滾,聽祁念一淡聲道:“問心之戰,一問己、二問心、三問道。”



    “這些都是藏在你心裡的東西,哪怕你再擅長偽裝,也無法掩藏自己真實的想法。”



    所以她說:“謝天行,誠實一點吧。”



    不等他反應,祁念一:“輪流執先,這輪到你了。”



    謝天行沉默半晌,問道:“你知道,自己是什麼嗎?”



    祁念一輕笑一聲。



    “這個問題,我在過去已經問過自己無數次了。”



    “我可以很確定地告訴你,我知道。



    哪怕我身體裡流著白澤的血也好,我可能是祂身體的一部分也好,既然生而為人,那我便是人,可以決定我想要成為什麼樣子的人。”



    “那你呢?”祁念一反問,“你能接受自己的存在嗎?”



    謝天行出神道:“有時候,我很恨自己身體裡流淌著的血,那些人要不是為了爭這身血脈,我們一家人也不必走到今天的地步。”



    “最後一問。”祁念一直截了當,問道,“我不問你你所追求的道是何物,這問題太大,我們所有人可能終其一生都不一定能確定。”



    “我要問,你後悔嗎?為自己所做的決定。”



    謝天行垂眸,睫羽輕顫,聲音雖然略有顫抖,但卻十分堅定。



    “我,不悔。”



    祁念一便笑了:“我亦不悔。”



    三問過後,祁念一吐出鬱氣,心眼開闊,道心通明。



    問心之戰,不論勝負,只論道心。



    人各有道,各行其是,唯不悔而已。



    於是她拔劍。



    蒼白中摻雜著些微紫色的靈焰自她身上燃燒起來,將整座由荊棘鑄成的迷宮燃燒殆盡。



    謝天行五陣齊出,遮天蔽日。



    生生不息的五行連陣同出殺招,荊棘上浸滿毒液的倒刺,熊熊燃燒的烈火,謝天行身前如同堡壘一樣的土牆,沾手即化為寒冰的玄水。



    還有始終未曾露面的金陣。



    陣起,金色的虛影在空中不斷舞動,祁念一愕然發現,自己手中的劍,似乎被什麼力量纏繞住了一般,無法像以前那樣順心自然的舞動。



    金陣,能控金屬。



    非白的本體雖是一節白骨,但終是由雲野後天打造的,不可能不摻雜任何金屬。



    謝天行的聲音遙遙傳來:“誰人不想順心而為,順心拔劍。小師妹,若當你劍式受阻,無法順心之時呢?”



    “這五行連陣,單破其一,都只會迅速被其他四陣修補回來,讓我看看,你會先擇哪個破之。”



    祁念一眼神厲了起來。



    手中劍沉重到似乎有千萬隻手在拉扯著往下墜。



    她舉劍的動作也有些遲鈍。



    但仍是衝破了萬千阻障,將劍高高舉過頭頂。



    劍纏雷霆,這一劍,她並沒有引動陰雲和天雷降下。



    萬均雷霆直接由劍身傳來,劍身乃至她的右臂都纏繞著閃爍的電光。



    “這、這怎麼可能?!”臺下有人驚呼,“不引動天地之力,全憑己力,揮出雷霆?”



    祁念一緩緩吐息,踏著遍生倒刺的荊棘叢,身上衣袍被火焰撩的焦黑。



    她穿行於火焰中,連發絲都被燒得捲起。



    雷霆遇火,其勢更盛。



    那浩蕩一劍,披荊斬棘,開雲破日。



    劍光奇詭地在空中劃出驚人的弧度,一同斬向空中散落於不同方向的五個陣法。



    一劍,連破五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