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石 作品

第八十章

    醫院還是一往如常的熙攘繁忙,臨近下班,人才少了一些。湯君赫今天下午做了三臺擇期手術,過程都很順利,沒出什麼亂子。

    昨天科室主任薛遠山做了一臺特級手術,湯君赫配合做一助,從頭至尾在手術檯邊站了近十三個小時,耗得心力交瘁,到現在還沒緩過勁兒來,正好今晚不是他當值,他打算早早回家補眠。

    白大褂脫到一半,外面突然響起一陣由遠及近的急促腳步聲。

    這是又來急診了,湯君赫心道,手上放慢了動作。

    果不其然,護士匆匆忙忙地推門而入:“湯醫生,來急診了,薛主任叫您馬上去會議室!”

    “這就來。”湯君赫把白大褂穿回去,跟在護士身後跑出去。

    從辦公室到會議室的幾十米距離,走在一旁的護士三言兩語地把情況交代清楚了,說是城南鬧市區發生槍襲事件,有人見義勇為中彈受傷了——槍是自制土槍,子彈也是自制的,目前病人右肺上葉殘留彈片,並且造成大出血休克。

    湯君赫點頭應著,疾步走到會議室,握著門把手推門進入。

    胸外薛主任急診經驗豐富,這時已經組織好各科室人員,手術室、麻醉科的幾個醫生都站在顯示屏前,正緊急擬訂手術方案。

    見湯君赫進來,薛遠山抬頭看他一眼,繼續說:“目前彈片還沒移位,一會兒做胸腔鏡手術,我來主刀,還是君赫配合我做一助。”

    心胸外科上下都知道,湯君赫是薛主任的得意門生,在他剛到普濟醫院時,一向疾言厲色的薛遠山就曾在會議上公開誇過他,說他天生是做外科醫生的材料,不像有些人,書讀了半輩子,割個闌尾都嚇得手抖。

    薛遠山很少當眾夸人,湯君赫的相貌又實在惹眼,所以打那天之後,全院的護士都議論開了,說胸外有個湯醫生,刀口縫合得跟他的人一樣漂亮。

    手術方案擬訂得很利索,湯君赫洗了手進層流手術室,護士走上來幫他穿無菌服,他的目光看向手術檯上的那個人——那具身體看上去很年輕,但渾身上下都像是被血浸透了,打眼看上去觸目驚心,暗紅色的血液通過輸液裝置進入血管,正維持著迅速流逝的生命。

    術前的開胸工作照例是由湯君赫來做,他在手術檯邊站穩了,冷靜地朝器械護士伸出左手,與此同時他下意識瞥了一眼病床上那人。

    冰涼的刀柄觸到他的手心,還未來得及握住,他的目光觸到病床上那人的臉,那一瞬間,彷彿當頭一道雷劈,他臉上的血色霎時褪盡,變得一片煞白,身上的血液像是剎那間涼透了,腳下險些站不穩。

    “叮”的一聲脆響,手術刀落在了地上,在各種儀器的運作聲中聽來令人心驚。

    站在手術檯邊的醫助一時都轉頭看他,薛遠山也將目光從顯示屏上收回來,皺眉看向他,厲聲罵道:“手術刀都握不住了?!”

    湯君赫沒說話,定了定神,接過護士遞來的另一把手術刀。他合上手指,握住了,做了個深呼吸,低頭將刀尖對準血肉模糊的傷處。

    因為剛剛那個意外,層流室的所有目光都匯聚在他手裡的那把柳葉刀上,刀尖抖得厲害。薛遠山看出他的反常,催道:“還嫌病人失血不夠多是吧?”

    湯君赫收了那隻抖得厲害的左手,直起上半身,垂著眼,深吸一口氣:“薛老師,這臺手術我做不了,這個病人……”聲線有些發顫,他嚥了咽喉嚨才能勉強說出話來,“……是我哥。”

    薛遠山聞言也愣了一下,但好在他閱歷豐富,二十幾年的手術檯並不是白站的,他劈手奪過手術刀,親自低頭開胸,嘴上罵道:“那還逞什麼能,出去把孫連琦叫過來!”

    湯君赫推門出了手術室,眼前一陣眩暈,腿軟得走不動路,他六神無主地隨手抓了個經過的護士,伸手摘了口罩,竭力穩著聲音說:“幫我叫一下胸外的孫副,三樓右拐第一個辦公室,麻煩快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