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山客 作品

35、周姑娘

    十月的揚州城剛剛下了一場小雨, 整個江上都飄著濛濛的薄霧,青巖黑瓦之下,沿街的小溪水流湍急, 石板橋上漸漸爬上了青苔,階下溪草依舊繁茂,偶見簷下回梁燕子。這個時候正是傍晚,商人落戶,行人歸家,家家戶戶陸續飄出裊裊炊煙。

    一所臨街的小宅子掛起了旗幟, 一位年輕的後生一塊一塊兒卸下了門板,外頭等著的人七嘴八舌的問起來:“周家後生,今兒你們家豆腐鋪子怎麼開得這麼晚?要不是咱就好你們家這一口滷豆腐,可等不了這麼長時候。”

    那年輕的後生,巴掌臉, 招風耳,眼睛很大, 生得極瘦,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 穿著青布直裰, 一副讀書人斯斯文文的樣子,聞言拱手, 一副公鴨嗓子:“各位街坊, 今兒我娘上鄉下吃酒席去了,我們姐弟功夫不到家,耽誤了些許時候。今兒的豆腐,給大家一律少算三文錢,承勞各位街坊久等了。”

    這下子, 眾人都高興起來,一個兩個的誇:“周家後生不愧是念過書的童生,做生意也這樣大氣,以後肯定把這鋪子經營得越來越紅火。”

    一個要買三斤,一個要買五斤,正鬧哄哄地裡裡外外圍了豆腐攤三層,不知從哪裡傳來一聲呵罵聲:“都是三十、四十多的大老爺們,養家餬口的漢子,人家孤兒寡母的做小生意,連幾文錢的豆腐錢都貪?”

    眾人往後望去,見是西街頭劊子手家的老大魏大勇,長得五大三粗的,一個人有旁人兩三個人寬,留了一臉的絡腮鬍子,這個時節還穿著一層薄薄的短打,連袖子都沒有,他哼一聲,往櫃檯前走來。

    這魏家世世代代都是做府衙裡邊砍頭生意的,人又長得凶神惡煞,見他來,周圍的人都往後站,怕衝撞了他身邊那些砍了頭的冤鬼。

    魏大勇掏出一截碎銀子:“周小哥兒,來二十斤豆腐,不用找了。”他站在櫃檯門口,身子擋住大半,探頭往鋪子裡邊瞧,見只有周宏生一個人,不免有些失望。

    外頭那好事的站得遠遠的笑他:“魏老大,你

    別瞧了,周家姑娘早就不出來賣豆腐了,你望穿了眼睛也就望不見的。”

    那湊熱鬧的婆子聽見外頭的響動,也開了門,就笑:“魏家那哥兒,你就別想了,人周家姑娘說了,她那頭的丈夫沒了,要守孝三年,現在是不嫁人的。”

    魏大勇提了豆腐出來,聲音喊得震天響:“什麼不嫁人?女人說不嫁人那是不好意思,我還沒見過真不嫁人的女人呢。真要不嫁人的,便是勾欄裡的粉頭,人老珠黃的嫁不出去,同龜公作伴。”

    這話帶了一點葷,惹得眾人都笑起來。

    一撇頭,見周宏生乾站著,臉上沒半點笑,魏大勇訕訕:“周家後生,我不是說你姐姐,你別多想。”

    周宏生扯扯嘴角,陰陽怪氣地道:“那自然不是說我姐姐了,我姐姐拒你的提親,倘若說她是勾欄裡的粉頭,魏大哥豈不是連龜公都不如了?”

    這些人樂得看魏大勇吃癟,哈哈大笑起來,把魏大勇氣得臉上掛不住,一陣紅一陣白,指著周宏生道:“十幾歲的少年郎就是牙尖嘴利,看在你姐姐的份兒上,我不跟你計較。你跟我這麼說話就算了,要是跟旁人這麼說話,可是要挨耳刮子的。”

    那挑事的就高聲喊了一句:“魏大,周家小哥兒可是童生,見縣太爺都是不下跪的,你還要打他?”

    魏大勇哈哈一笑:“他見著縣太爺是不用跪,可他活了十幾年也沒見過太爺。我雖見了太爺要磕頭下跪,可我月月都能在籤房見呢?”

    周宏生拉下了臉:“那是,能夠日日月月給太爺磕頭,我是沒有這個福分的。”說罷,便不再理人,三兩下把豆腐都裝好,對著眾人道:“對不住了,今兒豆腐不賣了,我們兄妹做的豆腐不好,改明兒等我娘回來了,諸位再來吧。”